宋太祖赵匡胤(第2/3页)

宋朝号称中央集权。赵匡胤的作法,首重军制与财政。在军备上中央所统制的为“禁军”,诸州之镇兵曰“厢军”;各地方的防守则为“乡兵”。这办法也沿袭于五代之“牙军”的体制。中央经常向各州镇抽调其强壮兵卒,而将老弱淘汰。起先以“样兵”诏诸州选所部兵至阙下,以后则代以木梃,各州镇有照身材招募训练的责任,一到训练成熟其兵员就补入禁旅。禁军虽为中央军也按时派遣驻屯于各地,川流不息。财政方面各地方的收入,同样的分为“上供”、“送使”及“留州”三个部门。“使”为转运使,其职责是将各地财物,输送于中央。在朝代草创时,又在各阶段征服江南诸国时,这些资源竭尽其力的输送于汴京,以致仓库盈溢。有如《宋史》“食货志”有云:“于是外权始削,而利归公上。”北宋政府也因袭五代体制,以枢密院主军事,三司(盐铁、户部、度支)管财政,彼此都是中央政府里最紧要的官署。又以文人知州军事,并且打破了唐末以来地方首长派遣县级官的习惯,重新整个的任命州县官,因之又要着重选举,是以宋朝的考试制度,采取三年循环制,已确实正规化。

以上各种设施都有刺激国家经济的趋势。宋朝在商业方面的收入,如茶矾盐酒超过以前各代。政府又大量铸钱,货币之扩充,在太祖时已开始,以后叠增到年五百万贯的数量,如是两年的铸钱数,就要超过四百年后朱明全朝代276年所铸之总和。如此一来,宋朝的矿产也打破以前的纪录。北宋以开封为国都,南宋以临安(杭州)为国都,专着重水陆交通的便利,在这一点没有多方考虑到军事上和国防上的需要,也是各主要朝代之所无(但是赵匡胤主张定都于长安或洛阳,因赵光义反对而罢)。

以上所述与一般历史书并无出入。这又和“大历史”有何关系?

从远距离的观点看来,第二帝国经过北魏的孕育,隋及初唐间继承着间架性的组织和体制,使这个扁平体的社会发育滋长。经过中唐之后,质量上的进步,使各地区参差不齐,其繁复的情形,超过初唐租庸调的系统所能概括。又在安禄山叛变前后,李唐王朝企图重新掌握局势的诸种办法,如“括户政策”,用募兵创设十个国防区,削藩镇,成立神策军,以宦官作监军,都只有局部的功效,与其官僚制度和立国精神相反,而两税制只有一纸通令,更促进分化的作用,如此只有使唐朝瓦解,及五代十国的出现。

五代十国是一种分裂的局面,概言之,也可以称为军阀割据。然则军人注重实际,以部曲管理场院,固然将税收增高,但是以地方分权的精神主持之,针对各处状况,也能造成政府与民间的一种联系。又有唐朝留下来的一套法令,所以赵匡胤虽武人而能自制,又得了赵普这样的一位贤相,定立了先安内而后攘外的宗旨,就能将一个分裂的帝国,重新凑并拢来。其注重军事技术与财政组织也成为北宋一贯的作风。

可是在诸事发展顺利,统一依计划完成之际,赵宋王朝也预先替自己埋伏了一些日后的困难。以中央集权代替地方分权,又重新归返到官僚的体制,截断了治理者与被治理者间在各地区中一种自然的联系,并且各处数字幅度上的相差更大,技术上更不容易掌握。上面已经说及,中国已展开一种在南方以水运占优势的经济体制与社会和一个在北方以畜牧为主的体制与社会。前者过于自信本身外表上和数量上的优势,没有设想到两者在历史上长期的抗衡,可能决定于彼此在时间上和组织上坚韧性的差异。而且补给线的长短,也与战场上的进出有很大的影响。

这些因素不可能由当事人一眼看得透彻,即使几十百年之后,整理历史原始资料的历史家仍没有看清。赵匡胤在公元976年去世之日即算按照传统“盖棺论定”的立场看来,也算得是一位非常成功的人物。而注意事业上的成功,也是宋太祖赵匡胤自己的一生宗旨。他曾在武成王庙观两廊所陈历代名将的画像,当场指示应当“功业始终无瑕”的才配享。因之班超、秦叔宝等23人进升;张飞关羽等22人被退,管仲则特制塑像奉祀。这也与传统的习惯,总是要哼吟着“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沉湎于一种悲剧的情调才算得有见识的态度完全相反。只是个人的传记可以盖棺论定,历史却无法盖棺论定,也没有功业无瑕的朝代。经过太祖的创业,宋朝的历史留下了不少似非而是(paradoxical)的现象:一个以军人为首脑而组成的国家,自始注重国防,偏在军事上的作为,不及其他任何主要的朝代。它的民间经济,也有突出的现象,它却不能掌握这种优势。它企图注重实际,不受抽象的观念所蒙蔽,而这319年在它领导之下,所产生的特出人物,又偏是哲学家为多。而“学究”首先出现为一种官衔,其成为一种被讥讽的对象,也始自宋朝。我们如何解释这些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