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不列颠秘史(第28/36页)

他开始读信。写信的人说,克勒克和萨姆纳已经死了。红衣主教应该了解。由于没有其他的安稳之处,院长认为只能把他们关在学院的地下室里,那里又深又冷,原本是存放鱼肉的地方。即使在那种寂静、隐秘、寒冷的所在,夏天的疫病还是盯上了他们。他们死在黑暗之中,没有任何神父到场。

我们一整个夏天都在祈祷,但祈祷得还是不够。红衣主教会不会是完全忘记了他的异教徒?我得去告诉他,他想。

这是九月份的第一周。他压抑的痛苦变成了愤怒。但他能拿愤怒怎么办呢?同样得压抑下去。

不过,当终于迎来新的一年时,红衣主教说,托马斯,我该给你什么样的新年礼物呢?他说,“把小比尔尼给我吧。”不等红衣主教回答,他又接着说,“大人,他已经在塔里关了一年。伦敦塔会让所有的人感到恐惧,而比尔尼胆子很小,身体瘦弱,而且我担心他们对他很严厉,大人,您还记得萨姆纳和克勒克以及他们是怎么死的。大人,动用您的权力,写写信,必要的话向国王请求。放了他吧。”

红衣主教靠在椅背上,双手指尖相接。“托马斯,”他说,“我亲爱的托马斯•克伦威尔。很好。但比尔尼神父必须回到剑桥。他必须放弃去罗马找教皇、要教皇改变思维方式的打算。梵蒂冈有非常深的地下室,他一旦到了那里,我的胳膊再长也够不着了。”

“您连自己学院的地下室都够不着,”这句话到了他的嘴边,可他又咽了回去。允许他说些怪话——偶尔调侃几句——是红衣主教对他小小的纵容。他总是乐于得到最新的禁书,并用饰带点缀封面,以及了解德国商人聚居地斯蒂尔亚德的各种传言。他喜欢拿一两本书翻一翻,或者晚饭后来一场争论。但在红衣主教面前,任何有争议的话题都必须用最委婉、像头发丝一般柔软的语言一层层地包裹起来。表达任何危险的见解时,也必须用几串笑声、几次道歉来遮遮掩掩,乃至于到头来,这种见解变得像你背后的靠垫一样膨胀而无害。诚然,听到地下室里的死亡事件时,红衣主教大人也曾伤心落泪。“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说,“那些优秀的年轻人!”

近几个月来,他动不动就落泪,尽管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泪水不再真诚;事实上,此时此刻,他就抹去了一滴泪水,因为他知道那个故事: 格雷会堂里的小比尔尼,那个说波兰语的人,无功而返的送信人,目瞪口呆的孩子,伊丽莎白•克伦威尔的面孔以及她那僵直、严肃的遗体。他从桌子那边探过身来,说,“托马斯,请不要绝望。你还有孩子。也许有朝一日,你会希望再婚。”

他想,我是个谁也安慰不了的孩子。红衣主教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宝石在日光下闪烁,显得深不见底: 像血泡一般的石榴石,闪着银光的绿松石;还有散发着黄灰色光芒的钻石,像猫的眼睛。

他永远也不会跟红衣主教说起跟玛丽•博林那一幕,虽然肯定会有这种冲动。沃尔西可能会笑话他,他可能成为笑料。他得断章取义地把信息透露给他。

1528年秋: 他进宫为红衣主教办事。玛丽朝他跑来,她拎着裙子,露出一双漂亮的绿色丝袜。她妹妹安妮在追赶她吗?他等在那儿想看个究竟。

她猛然停下脚步。“哦,是你!”

他原以为玛丽并不认识他。她一只手撑住墙板喘息着,另一只手扶在他肩上,仿佛他也是墙壁的一部分。玛丽还是非常迷人;皮肤白皙,五官秀美。“今天早上,”她说,“我舅舅。我舅舅诺福克。他为你大发雷霆。我问我妹妹,那可怕的家伙是什么人,她说——”

“是那个看起来像一面墙的人?”

玛丽的手拿开了。她咯咯一笑,脸红了起来,胸脯轻微起伏着,努力止住喘息。

“诺福克大人发什么牢骚了?”

“哦……”她的一只手像扇子似的给自己扇着。“他说,红衣主教呀,教皇使节呀,只要我们这儿有红衣主教,英格兰就绝对不会有开心的时候。他说约克红衣主教在洗劫贵族家庭,他说他恨不得一手遮天,而让那些贵族像小学生一样匍匐上前挨鞭子。不过我说的这些你不必在意……”

她看上去很柔弱,还在娇喘吁吁: 但他的眼睛告诉她说下去。她发出一声轻笑,说,“我弟弟乔治也大发雷霆。他说约克红衣主教出生于一家专门收容穷人的医院,他还雇佣了一个在阴沟里出生的人。我父亲说,得了,我亲爱的孩子,说清楚点儿你也不会有损失: 我想,不完全是阴沟,而是一个酿酒商家的院子里,因为他显然不是绅士。”玛丽退开一步。“你看起来像是绅士。我喜欢你的灰色丝绒,你是在哪儿弄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