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七章 腐臭地狱(第3/4页)

“岭南已被定为冶铁、机械为主的大区,江南被定为纺织和各类日常商货的大区,两条线交叉辐射湖广,同时陕甘和北方作为流通之门,向更北和更西输送商货,这是当日议定的大略布局。”

这一番解说仅仅只是背景,李克载拉回到主题:“孟加拉乃至天竺,在这百年大计里起什么作用?”

宋既道:“工商事就意味着起起落落,不管是国家来作这布局,还是任由工商自长,都会有盈缺之患。前几年各行各业都有大成功的,每年都带起一股风潮。尤其是原料来自田地里的行业,跟风时都种一类作物,一旦商货滥市,原料卖不出去,就全烂在地里。同时有些行业产需不稳,今年供不应求,明年可能就无人问津了。来来回回,难以积淀。不仅伤及农人,还让产业受损,高楼当然建不起来。”

“建高楼更关键一点还在于让工商能得足够多的利,这样他们才能做大,做大了才能雇更多的人,撑起更高的楼。而在国内,因大义所在,不可能盘剥国人太多,就只能向外求更多利。”

他双手一抱:“除了国家照拂外,如果能拦水建坝,蓄起一座水库,盈时放水,缺时蓄水,河流就能始终平稳,天竺就是这样一座水库……”

宋既举手虚提:“我们以关税为闸门,控制天竺商货的进出,国中工商就能榨取到更多的利,风险也能转嫁给天竺。目前在孟加拉,已选中了染料、黄麻和甘蔗等作物作为国中原料的水库,未来还要试点棉田和茶园,补充岭南和江南因转产而出现的原料空缺。”

“原料之外,我们还会在天竺打压当地的工坊产业,让天竺又成为我们丝绸、棉布、瓷器乃至机械杂物商货的倾销地,成为英华商货的水库。总之有这么一座水库在,我们国中的产业在盈缺之间就有充裕的缓冲。”

李克载点头,这不就是在暹罗所行的策略么?暹罗已沦为英华的稻米和木材产地,自身虽发展了一些工业,却都是稻米和木材的粗加工,类似米糖、家具和木器这样的再加工商货又从国内返销给暹罗。

也就是说,天竺就是要当悲催的垫脚石,为英华产业升级贡献血汗。

想到暹罗,李克载又发现了不同,暹罗虽不是英华的殖民地,却已经被英华资本深深渗透,在南京上市的南洋米业公司有暹罗数万顷良田,而暹罗王室居然还是第三大股东。这么多年里,暹罗因英华米价动荡而出的乱子可不少,英华米价跌了,暹罗稻农破家,英华米价涨了,暹罗米全涌去英华,暹罗国内米价暴涨。英华为稳定暹罗,每次都“慷慨”地伸出援助之手,以补贴或者大单吃进的方式平抑或提升米价。

为何对暹罗要刻意照顾?

宋既道:“这就不止是工商的问题了,暹罗和安南,是英华掌控南洋的两处根基,扶持这两国俯瞰南洋各国,自然不能乱了这根基。而天竺则是东西方相汇之门,天竺也很大,自有特点,受得住这般压榨。”

受得住压榨……说这话时宋既一点也不脸红,看来他到孟加拉,就是盘算着能在这挖多深的水库。

见李克载有些纠结,宋既摇头道:“别忘了段国师的以真窥道,不客气地说,天竺换我们当家,大多数当地人说不定还比以前能过得好一些。假设财富是有定数的,我们在天竺劫掠的也是有钱人的财富,这里的穷人基本都是首陀罗和贱民,他们穷得只剩下一口气。”

首陀罗乃至贱民……

李克载回想起这些日子来所接触的天竺人,忽然觉得,这里风物虽跟华夏迥异,却有什么东西跟华夏隐隐契合,那东西不敢去深想,酸涩到极点。

宋既也在叹气:“天竺这里,弥散着一股沉腐了千年的臭气……”

古林格姆县,钟上位烦躁地出了府邸,想出去透透气,可一出门,一股几乎能与茅厕媲美的腐气就扑面而来,他赶紧捏着鼻子呸呸吐着,心头更是郁闷不已。

之前他和算师讨论之后,觉得在这里买地置产,办靛蓝黄麻种植园比承包柴明达尔更有前途,可方武显然对种田没兴趣,大家意见不合,还吵了一架。

没有方武的支持,钟上位想单干是不可能的,只好定下心来,给方武当明面上的县官,背地里的狗头军师。

他们初来乍到,不少地头蛇都还在观望风色,诸事推诿,一个坚决不认他们柴明达尔权的刹帝力大地主更成了他们的民意领袖。今天方武带着刚募来的一帮土兵找那大地主的麻烦了,钟上位不敢去混那种场面,准备趁空“巡视”一下这座小县城。

出门就遭毒气袭击,钟上位扫视满地烂泥的“街道”,以及歪歪扭扭破烂土屋凑起来的县城,心说当初他带人到珊瑚州搭起的临时窝棚也比这顺眼,这天竺人几千年都活到狗身上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