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五章 江南的三座大山(第2/3页)

李方膺感慨道:“草民在龙门办学,鼓吹天道,以天人之伦、义利一体为旗号,本已渐得人心。可此事喧嚣而起,学子当面诘问,说我英华导人争利,以致骨肉相残,义在哪里?而天人三伦的人人自利而不相害根本就是大谬,你看,连族亲都难各自得利而不相害,更何况无亲之人?草民学识浅薄,无颜以答……”

刘兴纯也叹气道:“各府县官员都在抱怨这事,就说苏州府,一月多来,民间争族田案已累积了上千起,出了好几十条人命。”

李方膺很急切:“这一策不赶紧停下来,怕要成江南诸乱的线头!我看政事堂诸公,是高坐庙堂太久,不知行事轻重了!”

宋既没说话,就拿眼角偷瞄着李肆,这事显然是政事堂替某人背了黑锅。

李肆脸色未变,王顾左右而言他,“宋既,你说说刚才还未细谈之事。”

宋既赶紧道:“总管说的是官府下乡,秋池兄说的是族田分户,以臣所见,这两桩确有生乱之处,但都不及臣要说的一桩事紧要。”

他停下来,略略整理思绪,再沉声道出两字:“漕赋!”

嘉定城北,罗店镇黄家村,那十多个自山东逃难来的男女暂时歇在村里的磨坊里。洗了脸面,换了身干净衣服,大姑娘如仙女一般,闪得整村都亮堂了不少。她拉着村里的妇人道家常,老头汉子们都借故在一边蹭着,就觉偷偷看到个侧脸,已是满心舒爽。

当大姑娘跟妇人们聊到生计时,男人们也终于有了机会搭腔。

“还要收漕赋啊?俺们就是被漕赋害破了家,再遇上了兵灾,这才朝南逃荒来的。”

大姑娘自称姓米,唤作米五娘,说到漕赋,一脸痛恨,村人们顿时觉得这米五娘就是自己家里人一般,无比亲切。

之前招呼村人给这些难民凑杂粮的许三摇头道:“收了几百年的漕赋,哪能一下就不收了呢?天底下没这种好事。”

米五娘眨巴着大眼睛,似乎不甘梦想破灭,继续道:“就算还收漕赋,可听人说,圣道皇帝仁德,减了六七成田赋丁银,日子怎么也该好过一些呀。”

许三苦笑道:“漕赋不是改折色了吗?江南这边的粮商可比你们山东的狠多了,咱们的粮食根本卖不出价。”

米五娘伤心地道:“还以为江南换了皇帝,就能有好日子过了呢。”

许三一脸认命的坦然:“皇上是好皇上,兴许是下面人没变,咱们运道不好,张制台那种清官再遇不到了。”

米五娘似乎有口无心地道:“清官老爷也指不上,真盼着救苦救难的菩萨能下凡……”

许三点头道:“是啊,就盼着菩萨下凡,让咱们粮食能卖出好价,对付得了漕赋。”

屋子里响起哭声,许三的婆娘出屋招呼着许三,说儿子是不是得病了,许三再没了听米五娘脆亮嗓音,偷瞄她白皙脸蛋的心思,急急奔进屋里去。

看着他的背影,米五娘嘴角挂起不知道是怜悯还是不屑的弧线。

龙门江南行营正堂里,听宋既说到“漕赋”两字,众人神色各异,李方膺是不忍,刘兴纯面带不甘,李肆却是紧缩眉头。

“此事在苏州就议过了,现在是有了什么变化吗?”

李肆可没忽略这事,严格说,五年前跟雍正订立《浒墅和约》的时候,他就在这事上下了不小心力。如今这局面,虽不是他主动推动,至少也是袖手旁观,清清楚楚看着事情一步步演变至今的。

漕粮、加耗、漕项,加在一起,就是漕赋。

清承明制,视漕运为“天庾正供”,在江苏、浙江、安徽、江西、湖北、湖南、河南和山东八省征漕粮,经运河北输。总额为四百万石,算上加耗,征粮实际接近六百万石。还不止粮,漕赋也包括银子。对粮户来说,正赋一石额,就意味着两石乃至更多的负担。

收漕赋如收田赋,自然免不了杂项加派,成了陋规。李肆前世历史里,满清在漕赋上有过三次大的加赋,都是将杂派转为正赋,然后再生杂派,继续转正赋这个老套路。

早在五年前,英华图谋江南时,就有无数人献策说,以水师断漕运,江南不战而下,满清也要失命脉而亡。

这些意见都被李肆和朝堂以冷处理的方式压下了,这几年来,南北交锋,面上都没动过漕运,在一般人看来委实奇怪,甚至有人评判李肆目中无漕,见识还不如三岁小儿。

面上没动,面下却是一篇既大又深的文章。李肆眼中怎么可能无漕?他不止眼中有漕,心中更有漕,还埋得特别深。在他前世历史里,鸦片战争时,道光为何那么俐落地就低头认输?就因为英军攻占镇江,封锁了漕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