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二节 苍生(第4/4页)

虬髯客举杯喝了下去,咂咂嘴,抿了下嘴唇道:“这茶怎么有股怪味道,莫非有罪孽在内?”

林士弘脸色微变,“这里准备简陋,等到回转吴城后,必当盛情款待两位。这位先生,怎么不见你喝茶?”

萧布衣见到林士弘望过来,放下了茶杯,“我来不是为了喝茶,而是想问问,我和大师不过萍水之缘,你为何要帮我?”

林士弘握着茶杯的手有些僵硬,道信轻声道:“帮人即是帮己,萍水相聚亦是有缘。”

萧布衣叹息一口气,“大师若总是这样说下去,我只怕三天三夜也是参悟不了,不如……”

“不如我给你讲件往事吧,以施主之能,当知道前因后果。”道信垂眉道。

萧布衣点头,“在下洗耳恭听。”

道信轻声道:“一心不生,万法无咎,这世上无论儒、佛、道,只要劝人向善,总是好的。可总有人心生罪业,总是要将这三者分出个高下,是以从三道伊始,纷战不休,反倒把创始之人的本意舍却一旁,实在是舍本逐末,缘木求鱼,让人叹息。”

他轻声述说,林士弘却有了不安,目光闪烁,向舱外望过去。

道信又道:“不知道施主可曾听说过周武帝此人。”

萧布衣点头,“此人为北周第三代君王,听说是为大才,文成武德均是不凡。”他知道周武帝这人,实在也是因为文宇周她姑母的缘故,他怀疑自己也有北周的血统,是以对北周也了解了一些。

道信缓缓点头,“施主所说的不错,此子宇文氏奇才,北周可以说自他而兴,由他而灭。当初北周由西魏权臣宇文泰奠定,其子宇文觉废西魏恭帝,正式建立北周,是为孝闵帝。不过宇文觉年幼,大权却掌握在堂兄宇文护手上。宇文护骄横跋扈,很快杀了宇文觉,再立宇文毓为帝,然后仅仅过了一年,又是毒死宇文毓,立宇文邕为帝,是为北周武帝。宇文护大权独揽,周武帝当年也是栗栗危惧。可周武帝却是个聪明之人,示弱如水,终于有个机会得人相助,杀了宇文护,这才去除皇室纷争,成就北周霸业。”

萧布衣不知道道信为什么要说这些,却知道这老和尚不会无的放矢,只是静静的听着,陡然间觉察船舱外有脚步声靠近,压低的呼吸声,暗自戒备。可他和虬髯客在此,当是不惧。

道信轻叹声,“可北周的霸业却变成了佛家的灾难,周武帝听从当初帮他之人的意见,毅然灭佛,一时间融佛焚经,驱僧破塔,宝刹伽兰皆为俗宅,沙门释种悉作白衣!佛家那时几乎遭遇灭顶之灾,我师僧粲亲眼目睹,心中大恸。”

萧布衣皱眉道:“那人为何劝周武帝灭佛?”

道信睁开双眸,“以施主的聪明难道想不明白,当初助周武帝杀死宇文护之人,本是道家子弟。”

萧布衣吁了口气,心道不会又是太平道捣鬼吧。虬髯客突然说道:“不过当初僧人不事生产,庙塔占地颇广,周武帝为求强国,也是无奈之举。”

道信轻声道:“焚林而猎,涸泽而渔,固然得一时收获,可却后患无穷。周武帝先是灭佛,固然有了成效,可后来发觉道家野心勃勃,心中不安,也是开始抑制,没想到那当年助他之人暗生不满,后来周武帝说是病逝,具体缘由也是不得而知。周武帝一死,其子骄奢,很快将北周辛苦积累的家业败坏精光,大权也终于落入隋文帝之手。”

萧布衣皱起眉头,“大师到底要说什么?”

道信嘴角一丝微笑,“施主多半不知道,文帝其实和我师父颇有渊源。周武帝灭佛之时,师父就曾立下宏愿,想要救苍生于水火。文帝此人是为明君,和佛门颇有渊源,他出生佛寺,自幼节俭,甚至当上天子后亦是躬行节俭,倒和当今圣上大有不同。文帝和师父畅谈后,毅然决定大兴佛教。其实天子动一发而牵全身,若行节俭,天下百姓之福,天子行简,佛亦行简,万法一同。张施主,你说周武帝为求强国,灭佛也是无奈之举,贫僧倒是不敢苟同,想文帝立国以来,鸿恩大德,前古未比。平徭赋,仓廪实,法令行,君子咸乐其生,小人各安其业,强无凌弱,众不暴寡,人物殷阜,朝野欢娱。二十年间,天下无事!此等伟业,开皇之治,贫僧不敢说是佛家的功劳,可我想张施主也不能说佛家为祸吧。”

虬髯客笑笑,“大师说的是,一心不生,万法无咎,佛、儒、道三家本是一家,倒让别有用心之人变成争名夺利的手段,也是悲哀,这么说找个好皇帝倒比宣扬佛法更加重要。”

道信笑笑,却不置辩,凝望萧布衣道:“施主说我为何帮你,其实贫僧是帮自己而已。佛家兴盛,苍生之福。可贫僧绝无贬低儒道之心,当初师父僧粲弘扬佛法,力劝文帝,终兴佛教,可直到圆寂,最后说的还是一心不生,万法无咎!大隋自开国后,佛道并重,并无厚此薄彼之心。可如今天下大乱,却又有人暗中推动,贫僧只怕当年灭佛的惨事再次发生,这才请萧施主有朝一日若成霸业,还请念及贫僧今日之事,那贫僧心愿已足,愿替天下苍生谢过萧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