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消嫌隙君臣终交心,有默契夫妻诉衷肠(第3/7页)

诸葛亮默然,他把手绢叠好,装入小匣中,扣好盖子,紧紧一握,目光犹如一川平缓起波的湖水,悲喜忧愁都在其中沉淀,他轻轻地说:“休昭,李阚伏诛后,好好安葬他吧。”

董允迷惘,诸葛亮这忽然的慈悯让他无措手足,不过是一方手绢,难道有什么魔力不成,竟让在严法面前不徇私情的丞相心生柔情。

诸葛亮却不解释,岔开话题道:“还有其他事么?”

董允道:“另一桩,据那数位曹魏细作交代,他们曾在江州被搜查捕拿,后来……”他左右看顾着,沙哑着嗓子道,“看押的士兵竟中道里失了守卫,他们趁着无人看管,趁乱逃脱,这才混入成都。”

诸葛亮挺飞的眉峰往中心轻轻一蹙,唇弓紧紧地抿着一抹冷峻的阴影,半晌,他很淡地说:“哦,还有呢?”

“还有一桩,也不是什么大事,许是允多言了。原是首告盐铁亏空的小吏称,他起初把亏空事告知司盐校尉岑述。岑述迟迟不作答,后来,是李邈劝他上封事,他才密表陛下。”

诸葛亮蹙紧的眉峰轻轻弹开,他沉默了一会儿,淡然地说:“这些事,都不必追究了。”

他缓缓地往下走,迈下了最后一级台阶:“休昭,”他忽然喊道,回头冷峻如冰地说,“那件事,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董允刹时一惊,旋而,他立刻了然,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只是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凝然了。

诸葛亮再不说话,他背离董允,一步一步越走越远,董允发怔地望着诸葛亮在晚霞中朦胧如水的背影,却想起那天晚上,诸葛亮悄然潜入他府中,两人整整商量了一夜,说到既要肃清宫闱,又要维护皇帝体面,必得思量一个两全之法。到黎明时分诸葛亮离去时,董允悄悄送了他出后门,静立着目送他远去,看见的也是这样的背影,果敢、坚强,并且孤独。

※※※

秋风打着旋,将那没关严的门吹开了,映出一个人伏案的身影。数片落叶枯花扑进来,在他的肩上盘桓,仿佛在为他抚去辛苦的阴影。

诸葛亮抬起头,举手挡了挡风,门口隐隐站着一个人,他认了很久,方认出是南欸。

“你怎么站门口?”诸葛亮笑起来。

南欸慢慢地踱进来,一双手反复地拈着衣角,像个怕生的小女孩儿。她也不敢看诸葛亮,只低头看着自己鞋尖儿,一步又一步,离他越来越近。

诸葛亮见她拘谨,笑道:“怎么了,我变样了么,不敢看了?”

南欸微微绽出一丝羞涩的笑,匆匆抬眼看看这张梦寐中刻骨铭心思念的脸,却又绯红着脸垂下眼睑,弱弱地说:“丞相,你的病才好,怎么又忙上了?”

诸葛亮平淡地说:“前些日子事情累积太多,不得已归在此时一起做。”

“哦。”南欸小声地说。她对他,总怀着畏惧,她说不清自己心里对这个男人的感情,是爱更多一点儿,还是怕更多一点儿。

诸葛亮静静看着这个女子的忐忑,他微微一叹:“你很怕我么?”

南欸没敢说是不是,她还拈着衣角,离他已很近了,却恍若天涯之遥,总也不能真正触摸。

诸葛亮大约猜得到她的小心思,他抬起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南欸竟然下意识地一缩,却只是那么一刹,她放弃了那荒唐的挣脱,任由他牵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诸葛亮微笑着凝视她,目光柔软而细腻,捋了捋她的头发:“你说实话,是不是怕我?”

南欸迟疑了一会儿:“有点儿。”

诸葛亮笑问道:“为何?”

“你是丞相……”南欸战战兢兢地说。她还是不敢看他,目光飘在他伏在案上的那只手上,指间有淡淡的墨痕,看着像女人的牙印,她忽然很想在他的手上咬一口,深深地烙上属于她一个人的印痕。

诸葛亮乐呵呵地说:“因为是丞相就怕,这是什么理由,丞相也是人,没有六个头,八只手,你怕什么呢?”

南欸被他逗得一乐,笑容像尘埃,很快地飞过去了:“我知道,可是……”

“可是你还怕?”诸葛亮接过她的话茬。

这一次,南欸是真的笑出了声,诸葛亮的风趣让她卸下了紧张的负累,心里轻松了许多。她鼓足勇气抬起双眸注视他,那张脸在她眼底逐渐清晰如刻画,清癯、消瘦、苍白,是她一直深爱的,却不是她希望见到的。她忽然泪光闪动,动情地说:“丞相,你要保重身体,你病这一场,可吓坏我了……”

诸葛亮叹了口气,为她揩去眼泪:“刚还好好的,怎么就哭上了?”

南欸咬着唇:“我舍不得丞相……”她是第一次在诸葛亮面前大胆地袒露心声,又紧张又害怕,一旦说出口,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诸葛亮。她把脸埋下去,渐渐埋去他的背后,靠着他已不太宽厚的背,听他背脊上传出的怦怦心跳,眼泪都压在他的后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