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消嫌隙君臣终交心,有默契夫妻诉衷肠(第2/7页)

“自杀!”仿佛被最冷的冰水浇了头,激得刘禅打了个寒战。

诸葛亮微沉一口气,沉痛而悲切地说:“是先帝劝其自决,更是臣强谏先帝,赐死长公子!”

刘禅浑身发抖:“为,为什么?”

“为保住陛下的太子之位,为异世之后不萌萧墙之患,为季汉基业定下储君之固!”诸葛亮一口气不停地说完,说到末端,余音轻悲。

刘禅呆若木鸡,他说不出话,心里像被塞了乱麻一般,扯不出来,理不清楚,堵得他闷闷的,快要窒息。

诸葛亮振振有声地说:“陛下,先帝是爱你的,先帝若不是为了保住你,他又何必担上杀子之名,后世有知,春秋笔法,一生伟业,岂不受亏?”

“相父……”刘禅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

“无论先帝,无论臣,都以陛下为不二储君,深以为社稷基业当交给陛下,不然,这骨肉相残之过何能担待。臣当日强谏先帝,先帝当日劝死长公子,正是想为陛下留下一个清平无争的宫闱!”

“可,可……”刘禅张着口,声音虚浮地飘在唇边。

眼泪,仿佛深井的凉水泛了出来,刘禅握住诸葛亮的手腕,期期地说:“相父,别走……”

他双手拉住诸葛亮的衣领,像个找到了归宿的失怙孤儿,似乎怕只要一松手,诸葛亮便会从眼前消失掉。

诸葛亮挽住他的手,伤切的情绪滥溢过他刚强的心,他哄孩子似的说:“臣不走。”

诸葛亮的应诺仿佛开启了一扇压制情绪的闸门,刘禅长久以来的压抑瞬间爆发了,他搂着诸葛亮的肩膀,不加掩饰地放声大哭。

※※※

黄昏时分,淡淡紫雾自宫殿背后飘出,涌出了一轮血色残阳,诸葛亮从宫室走出,抬头望了望渐渐昏黄的半边天空,另一半天空被晚照渲染,绚丽得犹如昂贵的蜀锦。

他在回廊上停了一会,才沿着长长的台阶慢慢走下,手扶白玉栏杆,步子迈得很慢,身体很疲惫了,可行走却不能停下。

走啊走啊,就像他这一生,注定将在无止境的行走中度过,直到他再也走不动的那天,他才能真正停下脚步。

“丞相!”台阶的最下面站着一个人,掀了袍角往上跑,诸葛亮的眼睛发昏,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孔。他想自己真是老了,视力一天比一天弱,晚上披阅公文时,眼睛非得凑到卷宗上,稍微远一点,那简上密密麻麻的字就像蚂蚁似的蠕动起来。

等那人离自己只有一级台阶时,他才认出来了:“休昭?”

董允跑得有些累,扶着阑干喘了两口粗气:“丞相,有几件棘手的事必得请命于你!”

“什么事?”

董允抚着胸口,让那急喘渐渐平息,才一字一板地说:“李阚一案,廷尉已审理完毕,定了弃市大辟,案情卷宗正要送给陛下批复,但李阚……”他停顿着,声音倏地压下去,“因此案由我亲自审定,昨日覆案时,李阚提出要见你一面,我们哪里肯依从,他后来又说若是见不到丞相,那有要紧证物一定得交给你。”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很小的漆匣。

诸葛亮不忙接,他还在困惑中:“为何要给我?”

“我当时也质问他,丞相何等身份,怎能受你转送证物?他却说,若是不肯听从他,他便不服罪。这人骨头硬得很,任拷掠垂楚,咬死不吐一个字。我实在莫可施策,因见此物也不是什么要紧物件,只是觉得蹊跷,故而拿来给丞相一览。”

诸葛亮犹犹豫豫地接过小匣,轻轻一开,里边居然窝着一方手绢。

“这是……”

诸葛亮越发起了疑心,他将手绢取了出来,湿漉漉的似乎渗了汗,捧开来,雪白手绢已泛了黄,绢上有浅浅的墨字。一些字涂花了,一些字漫漶了,还有一些字淡逝了,唯独最后一个“亮”字最清晰,虽字迹边缘散成了墨纹,但字的结构还清楚可辨。

诸葛亮捧着这手绢,忽而迷糊了,忽而清醒了。很久远的记忆费力地翻开掩埋的尘土,一点点向上钻,露出一个小尖,尖头闪着细光,细光里是一个人的面孔,眉目如画,双颊轻染着害羞的红晕,总是倚着门看自己,每当自己望向她的时候,她则吃吃地笑一声,扭头跑入了清风里。

忽然间,一切都明白了,仿佛云开雾散,阳光洒下来,露出的却是往事伤心的面孔,奔涌的泪水便在那面孔上肆无忌惮地流淌。

“原来他是、他是……”诸葛亮喃喃,他已经认出了这信物的主人,也自此明白了很多迷蒙不清的纠纷,这一切都因为自己不容私情的冷酷,而今想来,竟隐隐生出不舒服的后悔来。

“怎么了?”董允看出诸葛亮神色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