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姜伯约服顺汉丞相,诸葛乔殉难阳平道

带着幽香的春风吹过冀城,却再也寻不到旧模样,城上的旗帜已换了,硕大的“汉”字旗飞扬在冀城的谯楼上,戳开了天空的一个角。

蜀军攻占冀城的捷报插着春风的翅膀,很快飞入了蜀军中军行营,充任先锋队的飞军将领张钺亲自带着捷报回到中军。

张钺把兜鍪一摘,额上本被压住的伤口喷出一线血来,吓得修远险些失态捂住眼睛,忙不迭地递过去一块手巾。

张钺不在乎地用手巾抹去血:“不用管!皮外伤,死不了!”

他嘻嘻笑了一下,因见诸葛亮正关切地看着他,咧咧道:“丞相,那小子太厉害了,上百人都拿他没辙,若不是我们车轮战,又仗着人多,凭单打独斗,没一个是他对手!幸而生擒了他,我们绑着他去冀城下喊话,守冀城的软蛋都吓破了胆,他也算立功了不是?”

“你如何不放箭?”诸葛亮静静地问。

张钺由衷地赞道:“佩服他是英雄,不舍得取走他的性命……”

“啪!”诸葛亮手中握着的文书摔在案上,把张钺后边的话拍灭了:“为你这不舍得,致上百士兵受伤,此为小不忍,非大仁也。他的命是命,我汉军将士的命不是命?”

张钺被训得低了头:“丞相,末将服罪。”

诸葛亮默然地看他一眼,铠甲上满是血污,额上的伤口仍在翻出浅浅的血线,活脱脱一副惨胜的悲烈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幸而冀城不战而降,不然为一人贻误攻城大计,岂非得不偿失?”

“丞相训诫的是,张钺以后不敢擅自行事。”张钺诚恳地说。

诸葛亮目光转而柔和:“去吧,寻军医疗伤,治好了伤才能立大功!”

张钺答应了一声,正要转背离开,诸葛亮又叫住他:“那人,叫什么来着?”

“姜维。”

诸葛亮默念着,又叮咛道:“安置好他。”

他目送张钺离开,杨仪这才把冀城收缴来的天水户簿呈上去,厚厚的一扎,共有五卷。

诸葛亮翻了翻:“理一理。”

杨仪点头,又道:“各降服县要不要派兵镇守?”

诸葛亮思索着:“分不出这么多兵力,现在三郡皆降,暂不需分重兵屯守,中军……我想还是退守西县,迎战之军当攻克未下诸城,以及抵挡曹魏援兵……”

诸葛亮回过头去,久久地注视着后壁上的硕大舆图。他站起来,用扇柄在冀县上轻轻敲了敲,羽扇从最北端的安定郡拂向西南的南安郡,又回到中央的天水郡,一条由东北斜下西南的线无形地连了起来,他盯着那条无形的线,莫名地叹了口气。

※※※

天色已然昏黄了,渐渐地,日暮崦嵫,嵯峨高山被紫红色的晚霞笼罩,青翠中点缀了艳丽的红,仿佛是绿叶环抱着繁盛的杜鹃花,而那花却绚烂得渲染了半边天空。

诸葛乔在马上望了望越来越黯淡的天色,山道上的光线像被墨涂了的宣纸,慢慢地再没有刚才清晰。他的身后是连绵跋涉的辎重马队,士兵推着堆叠得高高的粮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陡峭的绝壁之间,留下不规则的脚印,像任意画下的谶符。

“千里崎岖阳平关,一战生死知何年!”

从淡逝的光线尘埃里传来远方的歌谣,轻飘飘地在耳际盘桓,也许是戍守烽燧的士兵在抒发感叹,也许是山野樵夫迎风的一曲山歌。

恍惚不明地,诸葛乔觉得心中涌起一脉戚戚的哀伤,他想把这些矫情的感觉扑下去,可却仿佛气泡,一个接着一个弹出来。

“公子,天晚了,山道难行,莫若歇息一夜,明早再赶去阳平关?”他身后的副将说,那人和他年纪相仿,却面容肃然,没有他的清秀腼腆。

诸葛乔朝前眺望着:“过了这道山口,去前边歇脚。”他打量了副将一眼,“小伍,你累了么?”

小伍摇摇头:“不累不累!”

诸葛乔安静地一笑,因见有士兵推粮车不慎,粮谷袋子滚翻落下,他便跳下马来,帮着士兵扛粮袋重新捆扎装车,士兵们见丞相长公子亲操粗活,既无人阻挡,也无人惊讶。他们早已习惯了与诸葛乔打成一片,没人拿他当丞相公子看待,他从不显摆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份,只当自己是一名普通的士兵。

也帮着诸葛乔为士兵装粮的小伍一边忙着,一边独个琢磨。他想丞相怎么舍得让儿子去押运粮谷,这差事多辛苦啊,巴蜀之路险峻崎岖,一不留神便会殒命深渊,别说是朝廷要吏,便是贫窭之家父母也会忧心。可诸葛亮竟就匪夷所思地忍心了,而且一趟一趟地敕令诸葛乔往来运谷,承受着山林间不能遮蔽的风霜雨露,丞相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的儿子呢?

诸葛乔重新跳上马,小伍也在他身后,动了动嘴皮:“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