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截断陇右蜀军克平三郡,横遭猜疑姜维孤身赴敌

天水太守马遵觉得自己像酵在酱缸里的白菜,霉透了。

离开冀城时还是一派太平景象,春风十里,山峦莽原间烟云生动,翠色如墨,心情也因旖旎景色而轻盈如风,便在要临近上邽时,战争的消息像忽然的一道闪电,把满目风光劈了个天昏地暗。

蜀军来了。

蜀军主力潜出祁山,直到临近天水郡的西县,才被曹魏斥候发觉。蜀军兵犯边境的消息像一枚大炮仗,在平静的陇右炸出了恐惧的大坑。陇右诸郡猝不及防,朝中传来的战报明明说蜀军在郿县出没,这一支高擎“汉”字大旗的军队又是打哪钻出来的?深寒的震动让毫无防备的各郡县慌作一团,他们不知蜀军来了多少人,要占哪座城池,是短暂过路还是长期驻扎。慌乱像飓风般摧毁着本该迅速树立起来的抵抗心,仗还没有打,士气已低落入深谷。

是呵,这支蜀军是打哪儿钻出来的?

马遵还来不及打听蜀军的来历,各郡县投降的噩耗像涨洪水一样漫过他本已慌乱无主的心,一路行来,不辨真假的小道消息像飞尘般赶也赶不走。有说蜀军已连克二十多县,有说蜀军在各县安插了内线,里应外合致使战况摧枯拉朽,他本来想回冀城去看一看,可骇人的战报像淬毒的火焰,把一颗归心烧成了灰。

风闻郡治冀城也被蜀军攻占了,路上遇见几个惊闻蜀军犯境逃出来的老百姓,七嘴八舌地说到处都是蜀军的斥候,有几个县城不交一刀便归顺了蜀军。

这让本来焦虑的马遵更惶恐。

他在冀城和上邽之间的传舍停下来,召集随从聚会商讨,这些从行的人员有功曹梁绪、主簿尹赏、主记梁虔……还有中郎姜维,那一双双眼睛像锋利的钻子般扎疼了他,他不禁怀疑起来,这帮下属会不会也有蜀军的内线呢?人心叵测,忠心像变幻的云彩,没有永恒固定的模样。

“现在怎么办?”他无措地问。

“要不,遣人去冀城打听消息。”功曹梁绪说。

马遵烦躁地摆摆手:“不用,冀城一定被蜀军占领了!”他说得毋庸置疑,他是个武断的脾气,面上虽然优柔寡断,其实心里很执拗。

“去向郭刺史求救。”梁虔提议道,他是梁绪的弟弟,两兄弟长得很像,都是甘凉汉子的模样,粗粗爽爽,仿佛用石炭在羊皮卷上勾出的素描。

马遵仍是摇头:“长安悬于千里外,从此驰东求救,再等其遣兵救援,亦不知需多少年月,还来得及么?再说,前日收到的州中兵报,说蜀军在郿县出没,这次忽又在天水出现,却不知这两支蜀军孰为真假。上司至今未曾传来敌军战报,仓促间去长安求援,长安若也身陷战事,如何腾得出手来?”

众人又说了几种可能,不是被否决,便是被辞以当三思,倒让众人没辙了。

马遵见得众人皆没主意,焦烦地说:“罢了罢了,莫若先东去上邽,总之西边是去不得了!”

“还是回冀城去吧。”一直闷声不吭的姜维说,他在天水郡公门的地位并不高,郡府僚属论事,他要么沉默寡言,要么根本被上司遗忘,待众人皆一一各抒己见,轮到他畅谈所怀时,公门会议已结束了。

马遵扫了他一眼:“回冀城?冀城可在蜀军手里!”

姜维安静地说:“我们一路行来,诸般闻说多为谣传,如今既是真假不明,莫如回去看个究竟,也比如今在此忙乱无措要好……”

“儿戏!”马遵不等姜维说完话,劈头便骂过去。

姜维还是温吞的表情,那不容情的斥骂像掠过脸的灰尘:“大魏律法,守城擅弃者夷三族。明府既身为天水郡守,若贸然弃郡而东走,他日蜀军退却,朝廷按律怪罪下来,明府担不起罪责。故而维以为当复返郡治案行实情,若当真已被蜀军占领,或遣兵重夺,若不能克之,当奔他城而起兵退敌。倘依此而行,按照魏律,迫不得已而弃城者,当量权而比轻罪。”

姜维的侃侃而谈却没让马遵动心,马遵从骨子里瞧不起姜维,一个寒微的遗孤,不过因为父亲曾战死的烈功,没在前朝获恩赐,却为着本朝的优渥,承着恩荫赚得了官身,几年来战功少立,又不会结交上官,天生一只不开窍的闷葫芦。有部分下属说是他英俊之士,该当重用,可马遵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姜维有何过人之处,活脱脱庸人一个,当他腌菜般晒一边儿,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偶尔想起来,便提溜出来冷嘲热讽一番,偏姜维又是个不发火的闷脾气,任你如何踢打,他一概像温吞水。

“回去……”马遵冷淡地说,“伯约以为当复返冀城探究竟,若身犯险境,既不能收复,又为蜀军所擒,尔以为如何?”

姜维在言辞上总像是磨豆浆,人家已刀砍斧凿,他还在一颗一颗地择豆子,不等他说话,梁绪说道:“其实伯约所言,明府可慎思之,大魏严法,不当不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