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甘束手孟获再燃战火,略施小计丞相弭消兵祸(第6/6页)

蜀汉丞相诸葛亮此刻就在面前,他从灯影后面慢慢儿挪出来,笑容仿佛春来抽出枝头的第一朵花,从眼底缓缓绽放。

李鸿向诸葛亮深深一拜,说不得为什么,他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不可亵渎的力量,那让人又害怕又想亲近。

两下见礼,李鸿表达了自己投降的诚意,还说幸得李严将军襄助,真是感谢他。

提起李严,诸葛亮笑道:“李正方有心了。”

诸葛亮的话总让人觉得满含深意,可李鸿听不出来,只好接着话题又说了两句李严。

诸葛亮问:“你这次南归,据说是借道新城,那么新城太守孟达,你可熟稔否?”

李鸿说:“有一二分交情,不过孟达倒是常提及丞相。”

诸葛亮不动声色:“是么?”

李鸿点首:“我曾在孟达处,遇见贵朝叛将王冲,他说,当初孟达去就,丞相甚为切齿,欲诛灭孟达妻子,幸而昭烈皇帝不听。可孟达以为,丞相绝不会如此,故不信王冲之言。他对丞相信任,可见一斑。”

这种套近乎的话,便是傻子也听得出来,诸葛亮微微一笑:“难为孟子度知人,待我回返成都,当与之书信。”

本来两人不过一来一去对答,那边费诗忽然插话道:“孟达叵测小人,昔事振威不忠,后又背叛先帝,反复之人,丞相怎能与之书信往来!”

话说得生硬无转圜,又是在座中当面驳斥,李鸿的脸色都变了。蒋琬一向沉稳自持,倒还撑得住,修远已吓得手脚发抖,偷偷看了一眼诸葛亮。诸葛亮似乎没什么反应,仿佛费诗的话只是一片尘埃,仍和李鸿寒暄了一些闲话。

费诗却不以为然,他是倔性子,当年劝阻昭烈皇帝登基,被一道诏书贬了官身,而今又当众拂逆诸葛亮,俨然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烈脾气。

待得人众走散,修远才在一旁嘀咕道:“这个费诗也忒不长脸了,哪儿有当面和先生顶牛的,这不是让人下不来台么?”

诸葛亮淡淡道:“儒生耳。”

“儒生都是榆木脑袋,读书读傻了,不懂先生深谋远虑!”

诸葛亮一笑:“话说狠了,你又懂得什么深谋远虑?”

“我自然懂得,”修远自信地说,他左右看看,压了嗓门道,“这是先生要让孟达反正,是不是?”他还得意地晃晃脑袋。

修远说得兴起,又道:“我猜,这李鸿八成是孟达派来打前哨的斥候,先生,你说是不是?”

诸葛亮却一直沉默着,他缓缓拿起一卷文书,轻声道:“这件事,不可说。”

第二日,平南大军再次开拔,在出发前,有人造访中军营,有人认得那人正是当年在泸水畔指点诸葛亮渡口的神秘人物的看门小童,他把一件物件交给诸葛亮,说:“先生说你上次落下了,让我转交。”

那是一枚白玉棋子,是当年那老人赠给诸葛亮的留念,前次两人在泸水畔相遇,诸葛亮遗忘在老人的茅庐里。

诸葛亮握着那枚棋子久久沉吟,他问道:“老先生何在?我想请先生过成都一叙。”

童子道:“我家先生云游了,不知何年何月才得回返,恐会耽误丞相美意。”

其实早知会是这样的结局,诸葛亮不再强求了,他和老人的这一段尘缘仿佛梦幻般缥缈,他到最后都不知道老人姓甚名谁,有怎样曲折跌宕的往事,又会经历了如何丰富的遭际。可这些都不再重要了,他们和这世间许多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终究将会相忘于江湖。

关于南中的传说、神话、现实、未来都在渐渐远去,过去的相遇、纠缠、告别也在漫漶成丢三落四的回忆,什么都不会永恒,人、国家、历史,一切有形无形注定会成为祭奠时间的牺牲,也许连时间也有起始和终点。

艰辛的南征已落下大幕,而更艰辛的未来正在诸葛亮的生命舞台上拉开一角。失败的酸涩疼痛,胜利的悲欣交集,以及永生不复的遗恨,都将与他比邻而居,成为他并不长的一生中最难以磨灭的创伤。

诸葛亮的世界正是落日辉煌,瑰丽晚霞映照澄空,那是让世人泪流满面的最后美丽,如死亡前迸发出的挽歌般壮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