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诸葛亮生擒蛮夷王,龙佑那受俘汉家兵

黄昏时分,落日余晖红得发黑,仿佛一抹污浊的黑血,从高高的哨楼慢慢滑落。营门陡然打开,呜咽的号角声惊破了兵营的平静,嘈杂的脚步声仿佛沉重的沙袋捶在石板地上,紊乱并滞重。顷刻间,一队队刀兵闪亮的人马从四个营门分别冲出,嚣张的尘埃遮天蔽日,宛如袅然弥漫的瘴气,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军队离开兵营。开拔的军队像深潭里溢出来的一沟水,水在不断地涌出,深潭却仍然静若波澜不惊的心。

很久以后,兵营安静了,留守的士兵正在费力地拉拢辕门。辕门太重,在地上恶狠狠地划出两道粗大而深刻的痕迹,仿佛铲掉了土地的一层皮。

埋伏在距营垒一里的灌木丛里的蛮夷斥候背过了身,没穿鞋的双足踏过尖锐的荆棘地,却不见丝毫痛楚之感。他快速地穿过一片凤尾竹林,目光刚巧撞见了孟获被阳光融化的眼睛,亮晃晃的像长满了银色钟乳石的溶洞,蛮夷斥候激动地说:“汉人走了。”

一直等候在白崖山下丛林间的蛮夷军队立即出发,一步步靠近了蜀军营垒,越离得近越走得快。蛮夷皆是翻山越岭的好手,在高山丛林间行步如飞。

辕门近在咫尺,哨楼上的蜀军士兵似乎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

一声尖利的口哨破开了战前的压抑,本来弯腰行走的蛮夷士兵们都跳了起来,涂满血红图腾的脸撑出一个怪诞的表情,锃亮的牛角刀在空中狂舞,浑身画着图腾,腰际挂着铃铛的军队连绵成一道彩色的波浪,撞向了安静的蜀军营垒。

※※※

龙佑那忽然醒了,他从床上跳下来,“当啷”一声,碰翻了床脚的一只陶缶。

他心里不安起来,却说不得到底是为什么,那像闷在胸口的一颗枣核,吐不出又咽不下,只是难受。

孟获没有带他去偷袭蜀军营寨,且畋让他留守本寨,且畋有一种出于本能的担心,即便是倾巢出动也仍然要留有后手。龙佑那原本不肯,偷袭汉军中军这么刺激的事不带上他,他岂肯甘休。他为此和且畋吵了一架,且畋发了火,蛮夷的犟性子一冲上来,叔侄犹如火苗撞火种,彼此都不肯退步,最后且畋到底把龙佑那撂在山上,还发了狠话:“你不许下山!”

龙佑那不相信汉人能翻上白崖山,壁立千仞的白崖山只有一条山道。便是这唯一的通道也艰险难行,有些路段几成垂直,攀登之时必须小心地匍匐前行,沿途皆设有哨卡,一共十二道关,每关有持弓的蛮夷勇士十二名,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凭此天堑,汉人敢上山么?他们若是有种,早在半个月前就该率兵攻打,却一直龟缩在山下不动,远远地望着山上恣意嘲笑他们的蛮夷,一声反驳也不敢发出,还不如乌龟,乌龟尚且伸头,他们却蜷成一团。

夜晚来得很快,天却还没有黑彻底,偌大的天幕水似的泼满山巅,恰似洗得发蓝的面罩。

龙佑那莫名地烦躁起来,瞧着地上那月亮般的水印,此刻竟觉得像刀光,光芒却在不断地洇开,漫成一副衣缘破碎的铠甲。

白崖山上只剩下不到五百蛮夷士兵,还有一千余老弱女眷,如果汉人忽然上山袭击,那……他打了个冷战。

他一仰头,天窗漏下一缕柔白的光,像月光,更像谁窥探的目光。石屋很凉,他以为自己伤风了,寒战一个接着一个地从骨头缝里往外窜,他打了个喷嚏。

门外有风声,他仔细听了听,不是风,是人声!

他跑出了门,夜晚的喧嚣特别响亮,白崖山被杂乱的声音覆盖了,仿佛每一棵树都在咆哮,乱糟糟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有人追着他跑,也有人跑在他前面,周围的一切像噩梦。

他一把抓住一个边跑边喊的蛮夷汉子:“出了什么事?”

蛮夷汉子满脸惊恐,像是被厉鬼叼走了魂,喋喋地只是重复:“汉人来了,汉人来了!”

龙佑那本来想问问汉人为什么会出现,那汉子却挣脱了他,光着脚板越跑越远,喊声却一如既往的神经质:“汉人来了!”

龙佑那扭过头,火光洗去了黑夜的一个角,半边天仿佛一双流血的眼睛,凄哀的目光凝望着满山惊慌失措的蛮夷。

他真的看见汉人了。

身着轻软黑衣的蜀汉士兵从北面的崖边一跃而上,每个人的嘴里都咬着一把刀,目光深沉而冷酷,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攀上几成直角的北面山壁,他们像是被风吹上山巅的蒲公英,突然降临,匪夷所思。

龙佑那从背后摸出牛角刀,他着力吐了一口唾沫,迎着从天而降的蜀汉士兵大步奔去。

他忽然停住了。

刹那间电光火石,他想起白崖山上存有劫掠的汉人粮草,足足几万石粮秣啊,他像被猛然催醒的一束花,迅速收敛住自己绽放的欲望,踅身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