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背后捅刀孙权袭荆州,慧眼识才孔明拔蒋琬

书简被孙权重重丢去了地上,一条缝歪歪曲曲地现出来,缝里漏出一束暗红色微光,像隐在心口的伤疤。

他倏地站起来,仿佛一只被激怒的豹子似的,拗着火气来回走了两遭,咬着牙道:“什么叫方取凉州,凉州定,乃尽以荆州相与,混账理由!”

诸葛瑾微微抖了一下,也不敢回话,只低着头,听着孙权的鞋底急切地划过地板,橐橐的声音是焦躁的火焰。每走一步,都往那火里投入一截干柴。

孙权又把那摔裂的书简捡起来,匆匆扫过一眼,满简的字都活动起来,彼此歪来拐去,极像刘备那张可恶的笑脸。字如其人,也只有刘备这种奸险之主,才能写出这样邪佞的字,勾点撇捺间虽在竭力藏锋,却仍掩不住那扑面而来的凶戾。孙权后悔了,当初将刘备软禁在江东时,为什么不趁机铲除了他这个祸害,偏因为一点顾忌,将这只包藏祸心的老虎放回巢穴,如今老虎养肥了,倒要反噬恩人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等无耻之徒!当初觍脸求东吴,极尽谄媚能事,骗得江东上下迷了心智,一朝得势,便翻脸不认人,真真是不仁不义,禽兽不如!

他越发地恼火了,恶声道:“猾虏!”再次将书简掷下去,这一次那道裂缝炸开了嘴,书简裂成了两半,只有一丝竹屑相连,像残存在死者口里的一口气。

那怒火烧得太旺,诸葛瑾也被燎得周身发疼,他慌忙跪了下去:“主公息怒!”他重重地磕着脑门,“主公之怒越大,瑾之罪逾深,主公遣我出使,本欲讨取荆州,奈何有辱使命,不仅未曾讨得荆州寸土,还惹来主公斯赫之怒,瑾深自引疚!”

孙权烦躁地呼了一口气,怒火虽压不下去,却烧不起骇人的气势,他耐住性子宽慰道:“子瑜何必自责,此为刘备奸邪,非你之责!”

他亲自屈身扶起诸葛瑾,再次将书简拾起,勉强拼合,裂缝却掩不住,两半竹简齿缝参差,像填不平的沟壑。

门外禀道:“吕蒙将军谒见!”

本来愁苦的孙权忽地眼睛一亮,一迭声地呼喊传进来,门外影子一晃,一位中等个子的男子踏步进屋,一身的风尘味儿很浓,却恰当地掩住他刀锋般锐利的英气。

他在堂中停住,缓缓地拜了下去,姿态摆得很有合度,是标准的汉礼风仪,足可为后生模范。

孙权抢步出前,一把捉住他的手:“子明,你来得正好!”

吕蒙一直屯守浔阳,这一次进京是为述职,他才得见到孙权,话还没开腔,照面刚打便有山雨袭来的急迫感,他谨慎地说:“主公,有紧急事?”

孙权把刘备的书信递给他:“看看。”

书简因摔烂了,裂缝的字像被砍烂的脸,认起来有些难度,吕蒙认真地看了一遍,沉吟道:“此为拖延之计!”

孙权愤愤地叹道:“岂不是拖延之计,假以言辞,虚引岁月也!”

吕蒙将两片简轻轻放下:“刘备不会将荆州拱手让出。”

吕蒙的话一语中的,荆州何等重要,上溯可入巴蜀,北出可进中原,顺流可抵江东。江东想全据此长江要隘,以为将来北上中原计,刘备不肯放弃他已夺得的荆州诸郡,曹操更欲从已占的襄樊南下扫荡全境,荆州便是一块肥美欲滴的肉。三方势力都心怀觊觎,妄图括入囊中,谁也不肯放弃既得利益,反要将此利益无限扩大,最终辐射到整个天下。

孙权抚着脑门一叹:“东西不成一线,浩浩长江,缺了荆州门户,我江东何以立足北岸?可恨当初不该将荆州借于刘备,如今再想讨回,难矣!”

长江绵延数千里,然兵家可争也不过三四处,合肥濡须一线和襄樊江陵一线为最重要的两个要道,曹操在这两处都设下重兵,也是看准了这两条线的战略重要性。东吴要北出长江,唯有争此两处,故而自赤壁之战以后,孙权年年亲率大军争夺合肥,没有北岸出口,便如同人之气管被掐,只有坚持不懈地向北岸开拓,才能为自己辟出活气。去年,东吴将东线北出长江的最后一个要隘皖城夺下,将防御战线往北深深推进,随着东线门户逐渐敞开,其战事一次比一次激烈,双方都铆足了劲儿,西线荆州的重要性便愈加突兀出来。然东线是对敌人,西线却是对所谓的盟友,总不好贸然撕破脸,但疆土之争性命攸关,合肥和荆州是东吴的两口活气,缺了任何一口,东吴都将被封闭于江东,别说是北出定鼎中原,便是偏安自保也是痴想。

个中的利害关系,吕蒙自然也明了,他很轻巧地说:“主公,刘备不让出荆州,我们何不夺过来?”

“夺过来……”孙权以为这个提议太冒险,若是两边战事胶着,久拖不下,得利的很可能是北边的曹操,他犹豫道,“这是向西边开战,我们毕竟是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