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邀五公齐瞻年节礼 对空房捧读绝情诗

 

 

腊月二十四一过,北京城中过年的气氛就渐渐浓了起来。平日冷冷清清没多少生意的商铺,现在无不挤挤杂杂。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人,有东跑西颠置办年货的,有扛着长篙帚子到处吆喝着替人扫尘清洗烟筒的;有赶着骡车专给大户人家送红箩炭白花窗纸等杂物的,有当街摆起条桌替人写春联的;有挑着刀具担子上门替人家杀猪宰羊的,也有一等人——多半是乞丐,打着快板挨门挨户送门神,为的是讨几个铜板。总之是人无贵贱,都为一年一次的春节忙得脚不沾地儿。

却说除夕这天早上,武清伯府邸里里外外都是张灯结彩。往年过年,大门口挂上八盏大红灯笼,热热闹闹就满有气氛。今年这灯笼却增加了一倍,整整十六盏。而且,这些灯笼没有一只是从库房中取出的旧物,它们都是从珠市口汪家灯铺里订制的新款宫灯:大清早,家厅们搬出梯子挂灯时,惹来了一帮看热闹的乞丐:这些耍贫嘴觅食儿的街混儿,碰到哪家有喜事儿,都会凑上去说吉利话讨财喜。这会儿,乞丐中一个绰号叫铜豌豆的小家伙,看到一只灯笼被挂上梁,忙把一挂鼻涕缩了缩,从腰带上抽出快板摔了个花样敲打起来,和着快板响亮的节奏,他扯着嗓子有板有眼唱道:

挂灯笼,红彤彤,

这户人家占东风。

日子过得火蓬蓬,

当官当得路路通。

这吉利话顺耳,此时若把几个铜板掷过去,小叫花子们也就作揖道谢,一哄散去。偏李府家丁都不当事,不但没有一个人舍得施舍小钱,反而有一个还把眼睛一瞪,吼道:

“去去去,这里不是你们闹的地方。”

一句话未完,铜豌豆又敲起了竹板,嘴巴一瘪唱道:

挂灯笼,红彤彤,

外面好看里面空。

除夕一年走到头,

拆下富字换成穷……

铜豌豆顺口溜张口就来,他还欲铺排下去,忽然“啪”的一声,他的脸颊上挨了一个重重的手批。抬头一看,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像一堵墙横在他面前,铜豌豆捂着脸正欲叫骂,壮汉如同拎小鸡一样把他拎了起来,喝道:

“小杂种,谁让你在这里咒我?”

这壮汉是李高,他本是个夜里不眠日里睡觉的玩主。除夕这一日家里有喜事,他才起了个大早,到街上溜达办事,回到家门口正碰到这群叫化子哄闹,便逮了个正着。

铜豌豆一见这李高衣着华丽,再看周围不知何时已围拢了一群横肉面生的打手,顿时心底发虚,吸溜着鼻涕答道:

“咱夸这府上灯笼,他不肯给赏钱。”

“谁?”

“他们?”

铜豌豆指着门口的那些家丁,李高把铜豌豆放下,又对那些家丁拧着眉斥道:

“你们怎么和这些嚼舌根的毬蛋一般见识,嗯?就他娘的几个铜板,你们施舍不起是不是?”

几句话骂下来,家丁们一个个不但气星儿没有,还都哈着腰满脸赔笑。一个年长的家丁忙摸出一把铜板递过来,铜豌豆接过破涕为笑。

“你叫什么?”李高问。

“铜豌豆。”

“我操你妈,看你烂泥样的伢秧儿,还想挣一个嚼不碎捶不烂的大名,”李高嘴上虽然骂咧咧的,脸上却挂着笑,“你拿走了赏钱,该掌自己嘴巴子了。”

“为啥?”铜豌豆问。

“你方才咒了我。”

“咱再念顺口溜,替老爷解咒行啵?”

“也行,你念一段,看大爷咱喜欢不喜欢。”

铜豌豆竹板一打,又音韵铿锵地唱将起来:

挂灯笼,红彤彤,

这家府上好兴隆。

男的都是大金龙,

女的都是大彩凤。

铜豌豆一念完,李高眼睛都笑眯了。他拍了拍铜豌豆的脑袋,问道:

“龙为天子,你小子怎敢胡诌,说咱府上出大金龙?”

“咱编词儿只图吉利,不管这许多。”

“唔,咱看你铜豌豆嘴上还利索,你今儿个也甭走了,待会儿咱府上有许多客人来,每一个下轿的,你就念一段顺口溜,只要逗得他们高兴,咱有大把的赏钱。”

李高说罢双手一剪迈开大步进了大门,铜豌豆瞅着他大模大样的势派,问近前的家丁:

“这位老爷是谁呀?”

家丁道:“唁,闹了半天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国舅爷。”

李高进得府中,但见他的父亲武清伯已穿了一件簇新的绣蟒朝服,坐在客堂里,指挥一帮仆役搬东搬西布置环境。李高走了进去,得意地对父亲说:

“爹,咱早上一出门,就讨了个吉兆。”

“啥吉兆?”武清伯问。

李高便把铜豌豆最后念的那四句顺口溜念了一遍,接着喜洋洋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