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伤太爷承差闯大祸 讨见识御史得奇闻(第3/7页)

病根子,一条腿肿得水冬瓜似的。民佚出了工伤事故,官府只给免差,其余一概不管。李虎儿被抬回家来,一直还躺在床上不能下地。李老汉一家穷得赤膊鱼儿似的,真个是要死不得断根,要活不得转青,哪里有闲钱给李虎儿治病?如此延挨下去,拖了七八个月,李虎儿虽能下地了,但一瘸一瘸的成了个半残废。这真是破屋又遭连夜雨,行船偏遇顶头风。李老汉的家境,只是比乞丐多了三间权能遮风挡雨的破屋。早春时节,别人家还在看社戏放风筝赶骡子混马地玩耍,李老汉就领着狗儿扑在菜园子里头种了几畦蚕豆,一心想赶早买个好价钱。忙乎了一个多月,这蚕豆倒也爆棵结荚长势可爱。今日起个绝早,父子两人一人挑了一担青豆荚到这玄妙观前叫卖。豆荚还没有卖出去,税关的差人就来了一大群,径直走到李氏父子跟前,领头的巡拦段升双手往腰上一叉,盛气凌人问道:

“李老汉,还认得我否?”

一见这个人,李老汉就心里头暗暗叫苦。税关曾因欠税事向他发过几次传票,每次来都是这位段升接待。他被这位横肉面生的活阎王骂怕了,故总是设法躲着他。这次狭路相逢,李老汉无法避闪,只得佯装笑脸巴结道:

“啊,是巡拦段大爷,小的再有眼无珠,也不会认不出大爷你来。”

“见着我你就装孙子,平素儿你躲着我,倒像是吃了逍遥散,”段升拉着脸,吼道,“我今早儿来,专是为了候你。”

李老汉知他又是为了那八两欠银的事儿,只得哈着腰求道:“段大爷,你老恩典……”

“恩典,哼,再恩典你我这饭碗就砸了,”段升打断李老汉的央求,问道,“说,你那八两欠银究竟啥时儿还?”

“如果收成好,今秋上……”

“去去去,什么金秋银秋的,你这些画饼子的话,老子的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段升骂骂咧咧,却不防李老汉身边霍地站起个黑脸壮汉,指头一伸戳着他的脸吼道:

“你充谁的老子?”

半路上杀出个金刚,唬得段升退了一步,喝问:“你是谁?”

“狗儿,别胡来,”李老汉连忙管住儿子,对段升赔小心说,“这是犬子狗儿,乡野人不懂规矩。”

“我还以为光天化日之下跳了一只老虎出来,原来是一只狗儿。”段升讥诮了一句,引得在场的人一阵哄笑。段升自觉长了势,又朝狗儿吼道,“你家欠赋税银八两,你知不知道?”

“知道。”

“知道你还这么凶?”

“我爹这大一把年纪,你凭什么充老子,”狗儿憋了一肚子气,说话呛辣,“不要以为身在官府,就可以仗势欺人。”

几句话把段升噎得差一点没背过气,他一跺脚,咬牙骂道:“你欠税不交反倒恶语伤人,我就不信你小子还能翻天,来人!”

“在!.’

众差役一起山吼一声。

“把这小子锁了。”

“是!”

几个差役上前就要动手,李狗儿跳开一步。问:“你们凭什么抓人?”

“就凭你抗税这一条,”段升怒气冲冲,“不锁你也可以,现在就把欠银交来。”

“没有!”李狗儿脖梗一犟。

“没有,先把他这两担蚕豆没收了。”

段升一说,差人马上就去搬菜筐,李狗儿一听到那个“税”字本来就有气,再联想到哥哥李虎儿躺在床上等着铜板抓药治病,越发气上加气,顿时扑了过来搡了那差人一把,吼道:“看你们谁敢抢,我跟他拼命!”差人见这小子真的黑煞星似地较起劲儿来,仗着人多也不怕他,一差人道:“咱还怕治不了你这头犟牛?”说着又去抓他。李狗儿被扯急了,便撂下担子抽出扁担,扫了骂他的那个差人一下,差人顿时倒地,半真半假地“哎哟哎哟”满地乱滚。李狗儿这下闯了大祸,七八个差人一拥而上,把他扑翻在地,一顿拳打脚踢,然后拿一根铁链子把他锁了。看到同伴挨打,菜农们的愤怒这才爆发出来,于是各人操起扁担一拥而上,把一干差人团团围住。段升是老差头,今天上街之前,便估摸着会有意外发生,吩咐随行差人带了兵器和刑具,这会儿派上了用场。见他们个个凶神恶煞,手提砍刀,菜农们也不敢贸然上前,双方就这样僵持住了。正在这时候,张文明散步到了这里。

听明了原委,张文明这才感到碰上一件棘手事,他原以为只不过是李狗儿和差人们负气斗殴,凭他的面子让差人放人。现在看来不这么简单,李狗儿抗税打人证据确凿。打人事小,关键在这“抗税”上头。赋税历来是国家大法,谁也不敢马虎。李老汉家五亩田交十亩田的赋税.的确是大白天撞鬼的晦气事。在江陵县沾上这等晦气的也不单李老汉一家.曾听江陵县令讲过,眼下全县征收赋税的田亩数,还是正德年间定下来的.这其间已是过了六十多年,历年水打沙压,田地已是少了三千多亩,但朝廷根据当年核定的田亩征收赋税,一升一斗一丝一毫也不可减少,这就苦了那些损田折地的农户。每年,县衙都会收到这些农户的诉状希望能照实纳税,县令明知道他们的要求合情合理,却也作不了这个主。仓促间,他想不出一个既不得罪税关又能救下李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