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说子粒田慈圣动怒 唱岭儿调玉女伤春

 

 

刚过午时,户部员外郎金学曾也乘了一顶四人抬青呢大轿来到了大隆福寺。自李太后“微服私访”进了寺后,东厂番役即把了寺门,一应闲杂人等都挡在门外不得人内。这金学曾大摇大摆跨门而入,番役们以为他是李太后传旨召见的,倒也没有拦他,任他兴抖抖昂头而去。其实,金学曾并不知道李太后、张居正与冯保等一干要人在寺里头,他来这里乃是别有所因。

却说前年秋上,因在秋魁府斗蛐蛐儿赢了一万两银子并捐给太仓后,这金学曾一夜之间就成了京师名人,不但同侪官员对他刮目相看,就连首辅张居正与户部堂官王国光也觉得他心眼灵透大可造就。因此委以重任,派他去礼部查账。半年下来,他把礼部几十年的陈账翻了个底朝天,剔假求真缁铢必较,活活地提溜出一窝子硕鼠来。张居正靠着他提供的确凿证据,惩治了十几名贪墨官吏。在清流习气浓得化不开的官场,张居正好不容易发现这样一位“循吏”,于是对他破格提拔,才两年多工夫,他即从一个九品观政跃升为从四品的户部员外郎。升官的速度,比三月天的竹笋蹿得还快。官位骤升,他最怕的就是担心别人说他“占着茅坑不拉屎”,所以,只要部里碰上犯难事,别人躲着不肯干的,他都主动请缨。正因为如此,去年冬上,他又接下一件鬼见

愁的差事——去宛平县稽查三宫子粒田的收成。

且说这宛平紧挨北京,青葱岗峦平畴沃野尽在皇帝爷的眼皮子底下。因为靠得近,荣沾圣恩的事儿虽然有,但更多的却是道不得的苦处。别的不说,单道历代皇上给皇帝国戚内府貂踏等各类人物的赐田赏地,差不多就把全县上好的田土占去大半。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大概就是三宫子粒田了。所谓三宫,即大内的乾清宫、慈庆宫与慈宁宫,这三宫的子粒田,在京畿有多处。宛平之外,尚有顺天府大兴县、河间府静海县、保定府清苑县等处。这子粒田的收项,称为子粒银。收上来由三宫主人支配,实际上是他们的私房钱。皇上、东宫和西宫平常要赏赐身边的内侍宫女,就从这笔钱里开支。万历改元,李太后虽然与儿子朱翊钧一起住进了乾清宫,但慈宁宫名义上仍是她的寓所。因为皇上年幼,还不到自己花钱的时候,所以这乾清与慈宁两宫的子粒银,实际上为李太后一个人享有。隆庆六年加封两宫皇太后称号后,在冯保建议下,户部核准又给两宫子粒田各增加五十公顷。这样一来,慈宁宫名下的子粒田,仅宛平一处,就已高达一百七十顷四十九亩五分二厘,每年子粒银的进项有八千余两之多。去年,宛平县衙解送上来的子粒银比往年少了许多,仅慈宁宫一家就少了一千多两。短了三宫的进项这可不是小事,因此,子粒银交付不几天.就有一道圣旨传到:“三宫子粒为何拖欠许多?又昨慈宁宫所进钱粮,比去年少一千有余,查明回奏.钦此。”这道旨是李太后借小皇上的口发出的,没有直接发到户部而是由内阁传奉,其用意也很明显,就是希望张居正能够直接督查此事。张居正接旨后即把王国光找来商量,要他派个得力的人去宛平县调查一下子粒银欠缴的原因,王国光几乎不假思索就推荐了金学曾,张居正也欣然同意。

金学曾得到这差事后,便雇了一头驴子骑到宛平县署,向县令沈度说明来意,沈度听后一笑,说道:“金大人奉旨行事,咱县衙该如何配合,你吱声儿就是。”除了表示热情,这沈度是多一句话都不肯讲。金学曾猜到沈度的心思一是作为当事人理当回避,二是怕在钦差面前说错话落下把柄,也就不难为他,只让他派出钱粮师爷,陪着去宫庄子粒田实地调查?

这种调查表面上看起来并不是难事。找宫庄佃户一问便知。但若深入进去,才知道个中隐情甚多。金学曾在底下转了二十来天,因要过春节了才不得不回到县衙。与沈度作别时,他并没有说及自己的调查结果,只留下一句充满同情的话:“你这个县太爷难当。”他如此感慨,是因为他发现过多过滥的赠田赏地,实际上已成为一宗危及邦本压迫地方的弊政。就说这宛平县,各类赏赐庄田达一千多顷,占去全县田土的十分之三。这些庄田分别属于三百七十一人,有的是前朝勋戚世袭而下,有的是当朝权贵泽亲之惠,查起来个个都得罪不起。这些庄田的子粒银,一经核定就得如数交纳,倘若遇上天灾人祸田亩歉收,碰上说理的庄田主尚可通融酌情减免,若碰上蛮横的,哪怕敲骨吸髓他也不肯减少一分一厘。这种情况一旦发生,宛平的一县之令,真是一百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