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黑寡妇勇斗金翅王 毕大爷败走秋魁府

 

 

从灯市口大街东二郎神庙广场向南折,是庙右街,向西对过称为庙前街。这里是京城有名的斗蟋蟀的场所。蟋蟀又名促织,斗蟋蟀的游戏源自唐代,到了南宋开始大盛。宋理宗时的奸相贾似道可以说是超一流的蟋蟀专家,他专门著了一部《促织经》,就织类、辨色、抓捉、调养与斗技诸方面作了详尽的阐述。宋亡元兴,斗蟋蟀游戏由杭州传至燕京,元亡明继,特别是永乐皇帝迁都燕京之后,这斗蟋蟀的游戏,在这勋爵贵胄绅士戚畹纨绔膏粱充斥的京师,已是历两百年而不衰。特别到了宣宗一朝,此戏已是玩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宣宗听说苏州地面出产上等蟋蟀,遂密诏苏州知府况钟捕捉一千头贡至京师。一时间,苏州蟋蟀奇货可居。苏州卫中的武弁,逮一头蟋蟀的奖赏如同斩杀一个虏首。曾有一个善逮蟋蟀的卫中小校因蟋蟀逮得多而获得卫所百户的世职,这也是前所未有的奇事。而宣德窑中的蟋蟀盆子,也成了瓷器中的珍品传至现在,区区尺五之盆,竞值数百两银子。当时就出了一首歌谣单道此事:

促织瞿瞿叫.

宣德皇帝要。

百货皆作贱,

蟋蟀盆子俏。

由于宣宗的提倡,京师入秋以来,家家户户皆捕养促织,斗促织场也比比皆是。当时有一位在京城做官的歙县人阂景贤,写了一首《观斗蟋蟀歌》,专道京师斗促织的盛况,歌日:

燕市斗场户挨户,

正酒色天好决赌。

各提斗盆绣花篓,

摩挲入手澄泥古。

高下参差列两庑,

似为秋虫判疆土。

昨夜寻声向秋圃,

金翅麻头合虫谱。

蹲踞盆中势虎[九虎]

未许他虫跳梁侮。

作势登场势逾怒,

双须立似旌旗竖。

积怒不动目相拒,

一阵一阵骤风雨。

战胜长鸣鸣以股,

主人夺采盆安堵。

保抱小虫歌大武,

指盆笑谓将军府。

嘤嘤跃跃何比数,

饮之食之气则鼓。

有雄杰然起行伍,

心有主人目无虏,

斗场四塞主寰宇。

隆庆之后,京城斗促织盛况虽不及前朝,但每当七八月间,依然是赌门大开,满城如狂。而庙前街则是京城斗促织最为集中之处,小小一条街,家挨家户挨户皆是促织斗场。因此,久而久之,人们倒忘了庙前街的本名,而直呼日促织街。

这天晚上酉戌之交,促织街上华灯璀璨人潮如涌。街上三十多家斗促织场,每一家都满囤囤的尽是人,其中最大的一家斗促织场,叫“秋魁府”。入门即是照壁,绕过照壁再入一道门便是一间五楹大厅,是促织主斗场,正中摆一矮脚红木条桌,三把椅子,主斗双方主人打对面而坐,正中坐着的是店中牙郎,担当仲裁的角色。四周摆了许多长条凳儿,由里及外一层高过一层,这都是为观众预备的。两庑靠里,以及楼上还有许多分隔的雅间,这是为那有身份的人备下的。他们既可以在此饮酒作乐,也可以互斗促织,如果主厅里的促织大战开始,他们更会参加下注。须知所有进促织场的人,都是携带了银钱前来赶场的赌客。如果说促织街其余各家的赌客多半都是市井小民,那么这秋魁府则是一掷千金的豪赌之所。曾有人在这里一夜暴富,但更多的人在这里

得到的却是倾家荡产的悲惨下场。

今晚在秋魁府里摆擂台的,是一个名叫毕愣子的人,他的绰号叫“促织王”。单听这绰号,就知道他在此一道中的名气。毕愣子世代居住京师,从小顽皮泼野,读了三年私塾,连个《百家姓》都背不全,可是掏鸟窝抓蜻蜓训狗儿逮耗子,他样样都是能手。打从九岁上玩起了促织就一发而不可收,干脆逃了学堂一心鼓捣这虫子,父母奈何不得只得由他。毕愣子十五岁上,就提了秸笼竹筒蟋蟀盆子来这促织街上搦战,虽是小打小闹,却也赢多输少。此后又经过十几年历练,他终于混出个“促织王”的头衔,偌大京师,再没有第二个人比得过他。就凭着这宗本领,他居然也积攒起万贯家财,成了人人敬畏的毕大爷。

不觉酉时已尽,秋魁府中灯火亮炽人头攒动。只是大厅里红木桌旁的三把椅子却还空着。皆因毕愣子在这里摆擂,已是一连赢了十二场。京师内外许多不信邪的高手都无一幸免败下阵来,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都流进了毕愣子的口袋,如今已无人敢来应战了。店里的牙郎恐冷了场,站在红木桌前上齄着鼻子大声喊道:

“席前各位先生相公,毕大爷说了,凡今夜里应战之人,一律皆有让头。你道如何一个让法?只要你这位爷驯出的虫王能咬伤他的金翅大将军,哪怕只是掉了腿儿折了翅儿损了牙口,这其中任何一样出现,即便阁下的宝虫战死殉了身子,也算他毕大爷输了,你就能拿到毕大爷的一千两彩银。大家伙儿说说,这让头大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