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繁华酒肆密室开红 寂寥小院主事悬梁(第3/5页)

说着,又是一阵狂笑。

这笑声刀子一样扎人。老郑累了一天,气力虚脱,已是哭不出声来。桂儿欲哭无泪,只是哀哀求道:“老爷,求求您不要笑了,您吓着奴家了。”

童立本的笑声嘎然而止,他低头看着桂儿,一向冷漠刻板的脸色忽然变得柔和起来。他伸出枯树枝一般的手指替桂儿拭去满脸泪痕,嗓音沙哑地喊道:

“桂儿!”

“贱妾在。”

桂儿仰着脸,童立本抚摸着她蓬乱的头发,爱怜地问道:“你来童家多少年了?”

“十二年。”

“对,十二年。八年丫环,四年侍妾,未曾过上一天舒心日子,老夫对不住你。”

“老爷,你这是啥话……”

不待桂儿说下去,童立本打断她的话继续说道:“常言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其实可哀之事,何止百件。千件万件都有啊,桂儿,着实难为你了。”

“老爷,你今儿是怎么了?”

见童立本说话有些不对头,桂儿心下又慌了起来。但童立本此时已撇过她,把眼光转向另一侧的老郑,问道:

“老郑,你跟老夫多少个年头儿了?”

“回老爷,十六个年头儿了。”老郑答。

“光阴荏苒啊,老郑你说是不是?”童立本凑近老郑,几乎是脸挨脸说道,“记得在登州你来我府上时,才五十挂边。那时多壮实呀,一拳头能打死牛,一顿还能吃八个烧饼。如今牙也掉了,背也驼了,眼也花了。老夫也没得烧饼给你吃了。”

老郑凄楚答道:“老爷,小人是穷人出身,什么苦都能吃,只是老爷你受这等折磨,小人心里委实难受。”

“老郑你越是这么说,老夫越发无地自容。”童立本叹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仆人,老夫却是天底下最不济的老爷。”

“老爷这话折煞小人了。”

童立本再不回答,只是拍拍老郑的肩头表示谈话结束。然后又掉头问桂儿:

“缸里还有多少米?”

“大约还有两升。”

“去,都煮上,今晚上我们饱餐一顿。”

“老爷……”桂儿不挪身。

“叫你去你就去吧。”童立本催促。

“那,明天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老爷我自有办法。”

桂儿迟疑着,终于还是下厨做饭去了。童立本走进卧室翻箱倒柜找出了二十多枚铜板,他回到堂屋尽数交到老郑手上,吩咐道:

“铜钞就这么多,你去打半斤酒,余下买点卤菜什么的,由你作主了。”

老郑遵命而去,童立本又踱到厢房看看木圈椅上坐着的残疾儿子。

“柴儿。”童立本喊。

“饿。”

柴儿答。方才堂屋里又是笑又是哭闹作一团,柴儿是傻子,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本能地感到恐惧。看到老爹进门,恐惧感没有了,但钻心的饥饿更让他难受。

童立本搬了把椅子与柴儿对坐,说道:“再忍耐一会儿,爹有饭有肉喂你。”

柴儿听说有肉吃,竟呜呜地哭起来。童立本只当他是饿狠了,一时找不到语言来安慰,沉重的负疚之感,更让他六神无主。他一边擦拭着柴儿嘴角流出的涎水,一边说道:

“我的好儿子,别哭,别哭,爹给你唱曲儿听,好不?”

哭声止了,柴儿有气无力地转动着眼珠子,动了动麻秆样的手,咕哝道:“听,我听。”

童立本清清嗓子,低哑地唱了起来:

大雨落,细雨落。

街上姑儿好白脚。

手牵手儿上山去,

要把林间松鼠捉。

你也捉,我也捉,

个个松鼠都溜脱。

忽然冒出个胖娃娃,

不会哭嚷嚷,只会笑嗬嗬。

个个姑娘爱煞了,

都要装进自家箩。

胖娃娃忽然开口道:

众位大姐不要抢,少嗦,

吾是吾家小宝贝,

啷儿里个啷,梭儿那个梭,

你们送吾回家去,

吾爹给你们糖水喝。

这首儿歌童立本自小就会唱,柴儿还在襁褓中,童立本就经常唱给他听。后来虽然柴儿痴呆了,童立本这个做爹的感到是自己害了孩子的一生,因此对他愈加疼爱。只要一落空,就会唱这首儿歌给柴儿听。说来也怪,柴儿只要一听到这首儿歌,立刻就会安静下来,脸上的呆傻气也减去许多,眼眶里竟也能溢出让人怜爱的稚气。自来京城之后,童立本再也没有唱过,一来是柴儿已经长大,二来他仕途不顺,心情总没个朗爽的时候。

柴儿虽然近二十年没有听过这首儿歌,但童立本刚一开口,他的眼神看着就变。他的脑子里开始闪现久已泯灭的一些童年印象。一阵笑声,一块点心,一缕阳光……这些支离破碎的回忆,重新让他甜蜜。一俟童立本唱完,柴儿翕动嘴角,说话居然连贯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