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绕内阁宫中传圣谕 出命案夜半又惊心(第2/4页)

“拟两道旨,一道给户部,一道给内阁,就按方才咱与皇上商量的拟文。记住,这两道旨今夜就得送到通政司,明儿一早,就传到当事衙门。”

听完游七的陈述,张居正陡然感到了天威不测的沉重压力。自接任首辅以来,他一直谨慎从事。入则恳恳以尽忠,出则谦谦以自悔。哪怕深蒙圣眷,也始终不敢忘记国事之忧,将一片肫诚之意,流露于政事之间。汲取前任削籍的悲剧,他最担心的是谗谮乘之,离间君臣关系

。现在,这件事果然发生。他的脑海里顿时浮出《易》中的两句话:“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君失此臣,尚有彼臣可代;臣若失身,何可代之?虑着这一层,张居正惊出一身冷汗。他暗透一口气,望着紧张得合不拢嘴的游七,问道:

“我家的胡椒苏木,拿出去变卖了吗?”

“没有。”游七嗫嚅着。

“为什么不卖?”

游七猜不透主人的心思,但知道他眼下心情不好,故小心答道:“小的虑着,一个宰辅之家,若真的去卖胡椒苏木,恐被人笑话。”

“混账!”张居正一拍茶几,由于用力过猛,茶几上的杯子震落在地,这只比蛋壳儿还薄的卵幕杯,落地就碎了。张居正还恨恨地将那堆碎瓷踩了一脚,怒气冲冲骂道,“什么宰辅之家,我同所有京官一样,都是靠朝廷俸禄吃饭。朝廷实行实物折俸,我们堂而皇之拿出去变卖,有何羞耻?”

游七劈头盖脸挨了这一顿臭骂,尽管内心感到委屈,却半句声也不敢做,抖抖索索站在那里,像秋风中的一条丝瓜。瞧他这可怜又可嫌的样子,张居正朝他挥挥手,说:

“你先回去吧。”

“唉。”

游七如释重负,朝主人深鞠一躬,就退了出去。刚走出花厅门,张居正又喊住他,吩咐道:

“徐爵那里,你要和他热乎点,每次送了信,封点赏银给他。”

“小的知道了。”

游七唯唯喏喏退出,听着他笃笃笃的脚步声已是离开了山翁听雨楼,一会儿,又听得马蹄得得离开了院子。此时已是夜深人静,偌大的山翁听雨楼虽然灯火通明,却是死一般寂静,一应侍奉既不敢睡觉,又不敢走近,只是缩在进门的过厅里等待传唤。张居正呆坐半晌,才开口问一直侍坐在侧的王篆:

“介东,皇上这两道旨意,你如何看?”

王篆向来不肯深研大局,只是个看主子眼色行事的角色,此刻他心里惶惑得很,答道:

“昨儿个,皇上颁赐纹银与玉带给你,今儿个,又绕开内阁直接下旨。皇上的脸色,下官实在看不懂。”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张居正心里头,忽然蹦出大成至圣先师孔夫子的这句话来,但表面上,他却反省自己,“我们作大臣的,理所当然应该做到善则归君,过则归己。那几位王侯勋戚串通一气,跑到太后跟前告状,如果你是太后,你又会如何处置?”

“是武清伯这糟老头子,搅混了这凼子水。”王篆答非所问。

“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张居正眼波微微一闪,“国家国家,皇上既要治国,又要治家,家事掺进到国事之中,国事就难办了。”

王篆顺竿儿爬,帮腔道:“这个李伟,京城没有谁不知道他,是个钱窟眼里翻筋斗的人物。”“事到如今,何必责怪人家,”张居正叹了一口气,声音低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三个人凑到一块儿告状,我看这后头有人指使。”

“啊?”

“英国公张溶,是个树叶儿落下来怕打破头的人,从不出面招惹是非。驸马都尉许从成,有五千亩封田不说,光在两京等处的商铺,就有几十家之多。李伟每年收上万石稞粮,上个月还在粜卖粮食,三个人都富甲一方,怎么会为区区一点月俸银而兴师问罪呢?”

听如此一分析,王篆才感到这场风雨大有来头,把脑瓜子抓挠了半天,才狐疑地问:“究竟是谁呢,有这大的能耐。”

“你说,我当首辅,哪些人心里不舒服?”

“还不是高……”

“嘘!”

张居正做了个手势,指了指里间小屋,王篆这才记起里头还有一位玉娘,顿时吐了吐舌头,小声说,“他的亲信门生故旧,以魏学曾、王希烈为首,还有一大把哪。”

“扇风点火之人,就在他们之中。唉,还是玉娘唱得对,皇城中尔虞我诈,衙门内金戈铁马。”“既如此,首辅就该向皇上解释。”“解释什么,让皇上收回成命,更改旨意,这可能吗?亏你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连起码的事君之道都不懂。现在能做的只有一条,就是设法度过危局。吕调阳入阁,本是仆之所愿,这是好事,难的就是王侯勋戚的胡椒苏木折俸,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