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解偈语秉烛山中夜 敲竹杠先说口头禅(第2/8页)

何心隐一番慷慨陈辞,倒把张居正说得怦然心动,他叹了一口气,答道:“当年年轻气盛,不知人世深浅,故好作妄语,经历这么多年,才明白到大业原非人事所及。”

“叔大兄此话又差矣,”何心隐快人快语,当即驳道,“古人言,天道酬勤,只这一个勤字,便有做不尽的文章。”

“是吗?”张居正苦笑了笑,说道,“即便我是那个想捉鹭鸶的人,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话怎讲?”

“无可禅师的这首偈子,不是已经说明了吗,那只鹭鸶没有捉住,飞到白云里去了。”

何心隐哈哈一笑,善意地揶揄道:“我看叔大兄是让官场的是非弄糊涂了。我且问你,武昌府城另有一个称呼叫什么?”

“古称江夏。”

“那是史称,还有一个呢?”

张居正摇摇头。

何心隐又问:“你登过黄鹤楼吗?”

“登过。”

“登过黄鹤楼,总该记得崔灏的那首诗吧,其中有‘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两句。”

经这么一点拨,张居正顿时恍然大悟,连忙答道:“记起来了,武昌府另有一说,称为白云黄鹤之地。”

“这就对了。”何心隐一拍大腿,兴奋说道:“鹭鸶飞进白云,不是飞到了你的故乡么?这首辅之位,该稳稳地落在你的手里。”

听何心隐如此解释,张居正甚是喜欢,但嘴上却说:“这是幼嘉,啊不,这是无可禅师的文字游戏,不可当真,不可当真。”

何心隐看透张居正的心思,也不争辩,想了想,宕开一句问道:“叔大兄,自从洪武皇帝创建大明天下,一晃两百年了,期间有了九位皇帝。依你之见,这九位皇帝中,哪一位可享有太平天子的美誉?”

张居正回答:“应该是永乐皇帝。”

“对,是永乐皇帝!”何心隐以激赏的口气回答,接着说,“洪武年间,永乐皇帝还是燕王,龙潜王邸,住在这北京的燕王府中。听说有个叫袁珙的相士,相术精致入微,只是隐居山中,不肯在江湖走动。燕王便派遣特使,恭请袁珙到燕王府中给他相面。袁珙沐浴斋戒后日夜兼程到了北京,择了一个吉日来燕王府与燕王见面。燕王一见袁珙,仙风道骨,一派大家风范,未及言谈就已对袁珙肃然心仪了。这袁珙也肃恭而前,围着燕王转了一圈,接着就面对圣容,俯仰左右,几眼睛就把燕王的相看了个里外透彻。看完,袁珙先跪下给燕王磕了一个头,然后再坐起来说:‘燕王是太平天子之相,龙形而凤姿,天广地阔,日丽中天;重瞳龙髯,双肘若肉印之状,龙行虎步,声亮如钟,实乃苍生真主。朱明江山,皇帝事业,文治武功,要在你的身上发扬光大,这正是太平天子的作为。等到你年交四十,一部髯须长过肚脐,即是你高登宝位之时。’一番话说得燕王将信将疑。须知袁珙说这话时,朱元璋已经把皇位传给了长孙朱允,史称建文帝。也许正是袁珙这席话起了作用,促使朱棣挥师南下,从侄儿手中抢得皇帝宝位。等到洪武三十五年壬午六月十七,燕王四十二岁生日这一天,上膺天,嗣登大宝。这位建下百世之功的太平天子,才相信袁珙所言,丝毫不差。”

何心隐一段绘声绘色的描述,却不能引起张居正多大兴趣。他酷爱读书,平日留心的虽都是经邦济世的学问,但像《太清神鉴》、《珞禄子三命消息赋》、《李虚中命书》、《麻衣道者正易心法》之类的命理术数书籍,闲来时也读过几十本。有了这个根基,再加上何心隐所讲的这段野史他也耳熟能详,所以听来并不激动。待何心隐讲完,他只是敷衍答道:

“永乐皇帝四十而不惑,知道自己威加四海而情系万机的龙种天命,国家神器,本属天机,只不过碰巧被袁珙言中耳。”

“不是碰巧,而是一言中的!”何心隐听出张居正口气轻蔑,遂不满地反驳,“叔大兄,你我都做学问,臧否古人并无不可,但并不是以半桶水讥笑满桶水,更不是以无知批驳有知。”

受此一番抢白,张居正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甚为难堪。好在他久历官场练出涵养,加之又是故友初次见面,便强咽下极度的不快,勉强一笑说:

“柱乾兄,我开句玩笑,你反倒认真了,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你多了这么多学问。”

刚发完火,何心隐就感到后悔,但话既出口,他决不肯认错,这会儿见张居正主动赔了笑脸,也就趁势下台阶,说道:

“我这犟牛脾气,只怕到死都改不了,还望叔大兄海涵。我方才说到袁珙一节,其实还有下文。太平天子是燕王出身的永乐皇帝,这个没有异议。但是,本朝的内阁首辅,也就是相当于前朝的宰相一职,自洪武时的解缙起,到高拱这一任,任过首辅一职的有四十多人,但没有一个称得上是太平宰相。从李淳风所著的《推背图》推断,高拱之后,必然有一位太平宰相出现。叔大兄,据我之见,这位太平宰相,是非君莫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