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李按台坐镇南台寺 邵大侠月夜杀贪官(第3/6页)

孤鹤一笑,讥刺道:“常言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李大人现在也算是落难之人,怎么能够还像两个月前那样,对人颐指气使?”

李延被噎了一下,抱拳又问:“请教先生尊姓大名,是何方高人?”

“方才已经说过,相逢何必曾相识,你叫我孤鹤好了。”

“孤鹤先生,你好像对我的情况很熟悉。”

“是啊,”孤鹤目光闪烁,让人感到有一股逼人的寒气,“高拱是你座主,这是天底下人都知晓的事。如果不是有这层关系,两广总督这样的要职,怎么会轮到你?”

这等于当面掴人的耳光,李延脸上挂不住,恼怒说道:“孤鹤先生,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怎好这样当面羞辱别人。”

孤鹤答道:“忠言逆耳利于行,李大人,如果三年前你上任之初,身边有我这等人向你说真话,你就不会自恃有高拱这样的后台,而为所欲为不顾后果,以致落到今日的下场。”

李延一怔,觉着这位高人说话虽然难听,但句句是实。不免长叹一声,接着问道:“依先生之见,往后我的祸福如何?”

“大人自己怎样看呢?”

“先生既然什么都知晓,我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李延回道,“我的前程祸福,都连在恩师座主身上。”

孤鹤点点头:“此话不假。”

“可是,我现在担心的是,座主首辅之位难保啊。”

“大人为何会有这层忧虑?”

“或许这里头有天意。”

李延接着把在福严寺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孤鹤听得仔细,接下来说:“天意难违这话不假,张居正与高拱,一个是太师,建极殿大学士,一个是少师,文渊阁大学士。都是封侯拜相之人。一入内阁,就算是应了天意。至于他们两人往后谁为首辅,这要看当时的造化。”

“依我之陋见,所谓造化,就是人事浮沉,听说明日要来一位章公公上山敬香,为皇上消灾祈福,说明皇上病情不轻……”

李延说着把话头打住,他发现孤鹤把头扭向那块“极高明处”石碑,似乎在倾听什么。

“孤鹤先生?”李延喊了一句。

孤鹤“哦”了一声,把头掉回来,说道:“我听到石碑后边有的声音,似乎是只野兔子。请李大人继续说。”

断了这一下,李延突然觉得方才说的都是闲话,于是言归正题,问道:“先生说过,今夜你要为我开释解脱法门。”

“是的。”

“何为解脱法门。”

“就是一了百了,万事皆休。”

“这种话我听过。”

“啊?”

“是庆远街西竺寺住持百净说的,话头不一样,但意思差不多。我离开庆远之前,曾向他请教吉凶,他让我读一首唐伯虎的诗。”

“唐伯虎可是有名的风流才子,百净让你读他的哪一首诗?”

“漫兴十首中的第三首。读是读了,但李某不才,一直没有解透诗中的玄机。”

“还记得那首诗么?”

“记得。”

李延说着,便用手指叩着石桌,低声吟哦起来:

伥伥暗数少时年,陈迹关心自可怜。

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

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

老后思量应不悔,衲衣乞食院门前。

自那次去西竺寺拜会百净回来,李延从唐伯虎诗集中找到这首诗,闲来无事就吟哦几遍。因此这短短五十六个字早已烂熟于心。此时此地再次吟诵,竟止不住满腔酸楚。念罢诗句,已是喉头哽咽,不能自已。

“唐伯虎这首诗,果真充满了伤感。”孤鹤抚着三绺长须,喟然叹道,“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李大人,这两句诗中,就藏了真正的解脱法门啊!”

“啊,请先生开释。”

“本来,高阁老已经为李大人安排了一个锦绣前程,怎奈先生财迷心窍,贪墨巨额军饷 

,这不是‘前程两袖黄金泪’又是什么?至于‘公案三生白骨禅’嘛,先生是明白人,难道非得让我点明么?”

李延心下一沉,忖道:“他怎么知道我贪墨军饷一事?”越发觉得这位孤鹤神秘莫测。事既至此,也顾不得面子,只哭腔哭调地说道:

“先生既然什么都知道了,还望指点迷津。”

孤鹤摇摇头,眉头紧紧拧住,半晌不作声。这副神情让李延产生了大祸临头的感觉,他起身绕过石桌,竟扑通一下跪倒在孤鹤面前,嘴中连连哀求:“还望先生施行大德,拯救李某。”

孤鹤并不去扶起李延,而是抬头望天,只见一轮明月挂在星空,极高明台旁边,几棵古松的枝叶反射着细碎的银白色的光芒,远处黑簇簇的峰头像一团团起伏不定的乌云。孤鹤仿佛受到了什么启示,铁青的脸色稍稍松弛一下,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