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慈禧

中国历史对女性而言是不公平的。这片土地上不知曾生长过多少杰出的女子,她们水晶般聪明,鲜花一样美丽。可惜她们只能在文字之外悄悄凋零,上天赐予她们才华,却没给她们施展的领地。正当中国因为数千年未有之困而陷入空前的艰难之时,却有一个女人,凭着自己超人的胆量和聪明,绕过重重阻碍,出现在历史的聚光灯下。也许多灾多难是那时的中国不能摆脱的宿命,这个女人的出现显得是那样不合时宜。她也曾在政治舞台上尽力调动自己的演技,然而事实证明,她的演出是一场彻底的失败之作。

平心而论,在强大的观念和制度笼罩之下,被剥夺了早期教育权利的叶赫那拉·兰儿,在她的政治演出中表现的才干和能力还是出人意料地杰出。她比大部分男人刚强果断。她可以称得上有胆有识,机智精敏。在她四十七年的掌权生涯中,她始终牢牢控制着整个局面,把那些男人中的精英人物操纵在股掌之间。她很有胆量。就在英法联军逼近北京,咸丰皇帝准备仓皇逃走的时候,她从储秀宫的帷幕后面第一次站出来,冒着违反祖制的巨大危险,极力反对这个懦弱的决定。“当皇上之将行也,贵妃力阻。言皇上在京,可以镇慑一切。圣驾若行,则宗庙无主,恐为夷人践毁。昔周室东迁,天子蒙尘,永为后世之羞。今若遽弃京城而去,辱莫甚焉。”懿贵妃的这番话掷地有声,足以让惊惶失措的满朝王公大臣蒙羞。

她很有度量。在丈夫死后,她以闪电般地手段发动宫廷政变,颠覆了由顾命八大臣组成的权力中心,但是,她只杀了为首的三个大臣,对其他人都予以放过,并且当众焚毁了从三大臣家搜出来的政治信件,不追不问,从而使大批和政敌集团有牵连的官员都松了一口气,稳定了局面,安定了人心。这是她登上政治舞台后第一次颇为漂亮的亮相,当时曾赢得一片掌声。她也有一定眼光。西方文化冲击之下中国第一个明智的反应——洋务运动就是在她的支持下开展的,她支持派出留学生,支持兴办工厂,支持建设新式军队。

在她统治的最后十年,她相当努力地推行了政治改革,试图采用西方的君主立宪政体。她的改革范围甚至比康有为当初的设想还要广泛,改革手段也显然比戊戌变法时的举措更切实有效。如果她遇到的是比较平稳的政治局面,我们有理由相信,她会很成功地完成她的政治生涯,不但会胜过历史上大多数女执政者,也会胜过大部分政绩平平的皇帝。如果是那样,她在历史上留下的绝不会是骂名。

可惜,她偏偏撞上了中国最尴尬最困难的时候。

可惜,在她扮演的双重角色之中,她本质上更是一个女人而不是政治家,虽然她刚强能干。

据说,旗人家的女人往往比丈夫能干。许多八旗子弟在外面摆够了谱,回到家里,却要乖乖受女人的辖制。这样的女人,侄儿要叫她“伯伯”,儿子不叫“妈妈”却叫她“爸爸”。叶赫那拉无疑就是此类女子。光绪皇帝从小就叫她“皇爸爸”。碰巧,咸丰皇帝是那种比较软的男人。在内忧外患之中他直不起腰,成天除了听戏就是喝个烂醉。这样的男人在生活中往往需要和欣赏个性坚强的女子,甚至产生一种不自觉的依赖心理。当兰儿第一次尝试着给他出主意的时候,他并没有反对。于是,这个特殊家庭中的年青聪慧的媳妇借此机缘接近并最终走入了权力中心。

可是,她本质上只是一个爱享乐的精明的贵族女子,她只会用她所熟悉的管理家庭的方式管理国家。从现存的文献资料中,你可以看到许多她召对大臣的谈话记录。许多时候,这些谈话更像是亲戚们唠家常,而不是政治家们之间的对话。晚清最有名的大臣曾国藩第一次进京面见太后,没想到慈禧和他谈的都是些家常,什么你兄弟几人,出京多少年了,曾国荃是你胞弟吗之类。曾国藩在当天的日记中失望地写道:“两宫才地平常,见面无一要语。”毫无疑问,她热爱权力,但是仅仅满足于用权力控制他人,维护自己的地位和生活而已。她没有男人那样为了事业、为了国家和民族牺牲自我的献身精神,她没有因政治而牺牲自己的私人生活。相反,她对自己的私人生活倾注了大量的热情,她更关心的是给自己建造园林,使她快乐的是和那些聪明的宫眷谈女人们的话题,是豢养宠物,是研制化妆品。以她的地位和条件,如果她敏感一些,事业心强一些,她完全有可能更深地接触崭新的西方文明,更理智地观察世界,明了中国的处境和需要,因而凭自己的才智把国家引导到更安全的轨道上来。可惜她仅仅对巴黎的时装、华尔兹舞感兴趣。每天处理完政务之后,她把大量的时间用于化妆、游赏、宴饮、看戏。她完全把自己置于一个传统女贵族的生活趣味当中,没有看到用另外的方式发挥自己才智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