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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有的是,我们慢慢谈,一直谈到可以接受为止,只是不要为拖延而拖延。”陆奥提醒似的说道。

日本并不着急,着急的应该是战败国,而日本是受降国。陆奥言行中表现出这种态度,但实际上,对这次谈判最着急的是陆奥。事后,他表白了这一时期的心境:“想什么办法诱使清政府尽快地再派媾和使臣,迅速结束战争,恢复和平……”因为他察觉到“欧洲形势渐渐趋向不稳”。

不稳,意味着欧洲诸国有可能出面干涉。陆奥在东京同各国公使接触,深感忧虑。

驻日德国公使哥特斯米德收到本国的情报——欧洲列强中已有国家决定干涉日中纠纷。

当然,他向日本政府转告了此事:“日本如要求割让中国本土领土,将成为惹起干涉之媒介。”

德国公使劝告日本,不要向清廷提出过分的要求,但日本政府已决定要求割让辽东半岛。

英国报纸《泰晤士报》报道:俄、英、法三国联合,准备干涉日中战争。

德国也打算和英国采取同一步调,因为英国外交大臣提出了合作意愿。

英国认为,日本是想同中国建立一种排除列强的同盟关系。驻英日本公使青木周藏曾对英国外交大臣说过:“日本完全没有灭亡中国的意图,相反,倒是想努力再建中国。”英国最害怕中国发生混乱,那样就没法儿做买卖了。它在长江下游拥有巨大权益,还有一个贸易生命线——香港。一旦亡国,出现无政府状态,会给英国以沉重打击。青木公使准确地抓住了英国的心病,保证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然而,适得其反,他的话产生了副作用。

日中同盟——东亚两巨人联合,这就是金伯利外交大臣所领会的日本意图。英政府认为:无政府状态所产生的混乱,会阻断通商,但那是暂时的,新政权恢复了秩序,就可以重新开放。而一旦建立起排他的日中同盟,就将强行禁止通商,更为可怕。

英国为干涉日中同盟的形成,想拉上德国,而德国也正想借日中纠纷之机同英国合作。

不过,没多久,英国明白了青木公使的发言并不含有排他的日中同盟之意。《泰晤士报》曾援引日本官方的可靠消息:“在与小国通商方面,日本不打算得到超过其他国家的利益。”

在通商方面没有了忧虑,下一步就该关心防止俄国势力南下了。

为在东亚防止俄国南下,让这个较强大的日本立足于中国大陆,岂不更好?英国改变了主意,认为完全没必要干涉日本的所作所为。

德国刚想握住英国主动伸过来的手,英国却把手缩了回去。

“除了维持现状,英国什么也不关心。”驻英国的德国公使向本国政府报告。

于是,德国又向俄国伸出了友谊之手。这时俄国正同法国商谈对日干涉问题。德国加进来,形成了三国干涉的萌芽。

欧洲的这些动向时刻抽打着陆奥的心。他害怕清政府首脑们知道,那他们就会拖延媾和。越迟,干涉的可能性就越大,对清政府也就越有利。

不过,从清廷的外交体制来说,它是不可能正确分析这种情报的。列强干涉,是李鸿章所企望的,但现在他断定“那都不可靠”,所以才进行了会谈。

列强是否干涉,并不在于清政府的工作和愿望,而完全是出于他们自身的利益。这种干涉之声,不是反响,而是从另一种声源传来的。

清政府的外交,只注意所敲的门里透出来的回话,不能退后一步,倾听一下附近的声响。李鸿章终于把一度曾热切盼望的干涉之声放过了。

陆奥接到清政府任命李鸿章为首席代表赴日谈判的照会,仍放不下心来。陆奥听到的声音,李鸿章也随时能听到,一旦他听到了,就可能放弃谈判。直到接到驻东京美国公使关于李鸿章一行从天津启程的通知后,陆奥心里才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

但他仍不能放松警惕。美国想在这次谈判上显露一下身手,所以顾问科士达不至于进行破坏,至于其他人得知了这一情报会怎么做,可就难说了。于是,陆奥想切断他们的情报来源。

他内心焦急,脸上却不敢有所显露,极力装出一副漠然的神态——我们是胜利者,今后还将继续胜利下去,谈判拖延也无所谓,索性等攻陷了北京之后再媾和就更好了。

第一次会谈提前一个多小时结束,也是为了造成一个并不急于求成的印象。

李鸿章回到“公义号”,给北京总理衙门发电报,报告了五千日军被运往澎湖或台湾的情报,并询问“辽沈、榆关军情如何”。翌日上午,中方代表团上岸,移住引接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