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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那个林泰曾夹着尾巴逃跑了,从前不就是他吹牛说海军的事交给他没错吗?”

“听说‘济远号’的管带方伯谦之流,在日本军舰的大炮打来时,竟钻进船舱里面,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

“听说一边哆嗦一边喊‘挂白旗’‘快跑’!”

“听说大副和二副站在舰桥上,等着开炮的命令。冲他喊‘快下命令呀’,他却从船底回答:‘挂白旗!’”

“真是笑话。”

“哪里是笑话,大副沈寿昌阵亡了!”

“平常总说北洋海军怎么怎么强,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如今那个海军跑到哪儿去了?”

“光吹牛!”

“现在的世道,净是那些能说会道的家伙占便宜,不吹牛就吃亏。”

“听说那位叶志超将军也只会吹牛。”

“可不,听说其实在牙山打了败仗……这话可不能声张……听说让日军给打了个落花流水!”

“一点儿不错,从上海来的朋友也这么说。”

——上海外国人方面的消息很快传到北京和天津,与中国官方制造的情报相差悬殊,人们宁愿相信从上海传来的消息。

这时候,李鸿章似乎也觉察到叶志超那封唯一的电报有点儿可疑。留在汉城的唐绍仪终于从英国领事馆逃出,回到天津。

“我在仁川听说……”唐绍仪来了句开场白,接着讲了两万日军进攻牙山清军,清军寡不敌众,战事不利,死伤甚众,叶提督下落不明等情况。

日本人嘴上传颂的是司号兵等人的战斗事迹,与之相反,在中国却专门谈论清军的败绩。

清朝皇帝可能也发觉了情况大有可疑,于是在8月5日,用电报严谕:关于战事的报告,“不得有片词粉饰”。

次日,李鸿章给北洋舰队司令官丁汝昌拍去严厉的电报:“振刷精神,训励将士,放胆出力。”

电报中痛斥林泰曾、方伯谦的遁走,这事成为外国人的笑柄,流言遍及京城。

不久前北洋海军还是中国的骄傲,但转瞬间一落千丈,现在竟成了人们的笑料。

丁汝昌也很头疼。为加强北洋海军的军费被挪用了,而对方是西太后,任你是谁也有苦无处诉,当然,海军内部也存在问题。

北洋海军总帅丁汝昌,与李鸿章一样,是安徽人,深得李鸿章信任。宰相的信任,对于军队首脑来说,是巨大的资本。丁汝昌得到了上级的青睐,和下级却搞得不甚融洽。北洋海军的高级军官大多是福建船政学堂出身的福建人,形成了一个较强的派系。也许不应当称之为派系,因为叫派系,就得有一个与之相抗争的集团,但北洋海军的福建派并没有对立派。若说有对手,也不是一个集团,而是丁汝昌个人。

海军如此,陆军的人事关系也相当复杂。按理说,李鸿章派系的军人同在一个锅里吃饭,本该有较强的友爱,但现实情况并非如此。

若在平时,即使有些问题,也不至于浮出表面,随时就解决了。首脑人物驻在各自的防地,见面的机会也很少。战事发生了,部队都集中到平壤,试想那些各霸一方的军官整天频频接触,不发生问题才怪呢!

清政府派到平壤的兵力是二十九营:卫汝贵所率盛军十三营,左宝贵所率奉军六营,丰伸阿所率奉天盛军六营,马玉昆所率毅军四营。一营定员为五百名,总共一万四千余人。

清军进驻朝鲜时,朝鲜民众曾夹道欢迎。时值盛夏,人们争相送茶,认为是“王师至”。

这不能说明清军在朝鲜民众心里有多么高的威望,而是说明了日军在朝鲜被何等地憎恨。并非因为是清军才欢迎,他们欢迎的是能驱逐日军的军队。这是自丰臣秀吉出兵朝鲜以来长期遗留的根深蒂固的反日情绪。

被如此真诚地期待过的“王师”,竟辜负了朝鲜民众。这是一批素质极差的军队,他们掠夺民财,役使壮丁,欺凌妇女。清廷文献记载:“朝民大失所望。”

其中最甚者是卫汝贵的盛军十三营。

淮军的部队多用带兵的将领名字来称呼。李鸿章的直系部下周盛波的军队叫“盛军”,其弟周盛传所统率的另一支军队叫“传军”;人们有时也称这两军为“盛军”。

中日甲午战争爆发之前,周盛波、周盛传两兄弟已经去世,接替他们的是卫汝贵。他不是盛军系统的人,而是来自刘铭传的铭军。

以将领的名字来称呼部队,在曾国藩的湘军里不曾有过,可见李鸿章的淮军比湘军更具有私人兵团的性质。

卫汝贵颇成问题。事后查明,他曾侵吞军费,用作自己经营的当铺的本金。这种人的部下素质极差是不足为奇的。将领侵吞军费,部下仿效他,自然要掠夺。头领贪污,士兵的饷银就会迟发或克扣,待遇不好,军队胡作非为是难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