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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均的保镖和田延次郎是小笠原人。

革命家一般都是些很乐观的人,不过,小笠原这种地方什么都没有,多么爽朗的乐天派也要寂寞苦恼,必须自己寻找乐趣。金玉均在小笠原时,时常买些粗劣的点心,分给孩子们,每天同他们一起玩耍,聊以自慰。和田延次郎当时是一个小学生。

金玉均非常喜欢吃西瓜,和田家有一块出名的味道最好的西瓜地。作为答谢,和田给金玉均抱来西瓜。两地相隔有两公里,金玉均着实感激。

“今后你不要叫我叔叔了,叫爸爸吧!”金玉均说道。

“叫爸爸可不行,你又不是我的爸爸!”和田噘起小嘴道。

“在朝鲜,和爸爸年龄相仿的大人,都要叫‘阿伯吉’。”

“‘阿伯吉’?是什么意思?”

“朝鲜语就是‘爸爸’的意思。”

“那我能叫。‘阿伯吉’,对吧?”

从那时起,和田延次郎就管金玉均叫“阿伯吉”。学校离和田家很远,在金玉均的住处附近。

“你就住在我这里上学吧!”

经金玉均劝说,和田住到这位“阿伯吉”家里。

他们两人之间情深义重。在上海的东和洋行里,和田搂着金玉均的尸体,大叫“阿伯吉,阿伯吉”,放声恸哭。他毕竟还年轻,虽敬慕金玉均,但此时应如何处置,却一无所知。

次日,上海道派来官员。当时,上海道台是聂缉椝,他一边向李鸿章发电请示,一边往现场派出官员。在未接到李鸿章的指示之前,他不能多管一点儿闲事。派来的官员进退两难,上级命令他不要乱管闲事,但他不是泥偶,不可能死板板地待着。

“由谁领尸呢?”官员问道。

“我。”和田延次郎答道。

“你在这张表格上签名盖章吧。”

官员拿出了表格。

东和洋行的老板给当翻译。官员指了指签名盖章的地方,和田就用毛笔签了名,表格上写的是什么,因为全是汉文,不十分明白。店主什么也没说,所以和田认为这不是什么奇怪的文书。

金玉均的死,使他受了很大的打击,脑袋里空荡荡的。以后回忆,也只能是支离破碎的情景。

“可以盛殓起来吗?”和田好不容易才想起来一件事,向官员问道。

“啊啊,可以!”官员轻易地答应了,不必翻译,和田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说“可以”的同时,他还深深地点了点头。

和田很高兴找到个活动身体的事情。否则,总那么待下去,悲伤会把他拽进深渊里。他马上去找东和洋行的老板,问他:“到哪里去买棺材?”

“我们替你张罗吧!不过,价钱高低不一,你希望买个什么样的?”

“不,我也一同去,到那里亲自挑选。”

和田想,等别人给买回来,不如自己去,心里会舒服些。

他被领进一个涂着红色油漆、摆了很多棺材的铺子里。价钱最低的是三元钱,高的似乎没有止境。高价的棺材上面涂了几层油漆。甚至有的每年涂五次油漆,起码要十年才完工,价钱自然就非常贵。和田一边听着老板解释中国棺材,一边选了一口十元的。反正要埋到土里去,花上几百元也太可惜了,但作为给金玉均的棺材,太便宜了也过意不去。

东和洋行老板格外细心,回来时又到一家店铺订购了石灰,让人给送到旅馆来。把石灰塞进棺材里,防腐、防潮,这是当地的传统做法。

和田拼命地塞石灰,他害怕这活儿会干完。但是,毕竟很快就干完了,幸亏老板又为他想到下一步该做的事情。

“你应该到轮船公司去一趟。往日本运棺材……这不是一般的货物,要啰唆的,应当去交涉一下。”

“好,我这就去轮船公司。”

轮船公司离旅馆不太远,就是为了让旅馆账房同它联系。和田才离开房间一会儿,结果金玉均就被刺杀了。所以,轮船公司在他心中是个惹事倒霉的地方。

“最好能装到‘西京号’船上。”老板说道。

金玉均一行是乘“西京号”来上海的,现在再用该船运回遗体,和田也会有所依靠,因为他同“西京号”的人都混熟了。

“那我就去求松本先生。”

松本是“西京号”的事务长,同金玉均意气相投,曾约定为他们逛上海带路。他对事情的始末知道得最为详细。

松本同公司职员商量,得到允许,让把棺材运到指定的码头仓库里。

葛生东介所著《金玉均》一书中附有和田延次郎的谈话:

明早就要开船,晚上我们正准备要装运的东西,日本领事馆来了一个人,说金先生的尸体暂时不要运回日本。为什么?我反问他。他只说这是领事让他转达的,不知为何。于是,我去面见大越领事,问他是为什么?但依然不得要领。他只说不要运走,我说那办不到,断然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