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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金玉均并没因为洪钟宇的流泪而完全信任他。金钱的出处,虽不曾追根寻底,但一点点为他偿还了的,合计起来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周围的人说:“对他们这伙人可得小心着点儿!”

别人的忠告使金玉均对洪钟宇的信任程度多少打了折扣。对于支援自己的日本人,也不能完全相信,必须七折八扣地接受。因为袒护金玉均的日本人,总有一种独占他的倾向,如果金玉均对谁稍有信赖之念,别人就会说:“那个人可疑得很,要多加小心!”金玉均认为这是一种嫉妒。的确,他的观察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

一些日本人时常自负地说:“要用我们的手让金玉均大放异彩!”“我们”一词是排他的。如果加上他人之力,金玉均的力量就会更强大,然而,他们顽固地拒绝。日本政府对金玉均非常冷淡,可是,围绕在金玉均身边捧场的,没有一个人为他向日本政府周旋说情。因为他们担心,若加上政府这个巨大力量,就会冲淡他们力量的纯度。更可怜的是,他们连生活费用也提供不了。

我让一伙怪人围得水泄不通!——金玉均时常看着周围的人苦笑。真正起事的时候,这些人都得赶开!有时他也这么想。

李经方的第一封信是礼节性问候,金玉均写了回信。第二封信便有了相当具体的内容:“家父也担心朝鲜的事,有一次曾谈到要详细地听一听足下的高见……”

金玉均的眼睛放出光彩。

李经方的父亲是李鸿章,这不正是清政府的首脑吗?依据金玉均的信条,改革之成败全系于上层领导。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

“亲自去中国,同那里的要人推心置腹地交换一下意见。”

金玉均提出这个愿望,日本人无一例外地坚决反对。

“什么,同李鸿章谈判?金君,你可得冷静点儿,你是被李鸿章的干儿子袁世凯撵出朝鲜的,根本谈不拢!”头山满劝告他打消这个念头。

“这事有点儿太便宜了,我总觉得是个圈套,还是放弃为好!”犬养毅也劝他放弃去中国的念头。

“能是圈套吗?”头山和犬养这些人的话,金玉均觉得不是一般的嫉妒。

“半信半疑的事,就不要伸脚去试!”连行动派的宫崎滔天也这么说。

“对!这次就算了吧。”

就像看透了他会动摇似的,李经方又寄来第三封信,内容一回比一回具体:“若不把足下安置在枢要地位,朝鲜永无振兴之日。最近有消息说,天津方面也有这个意思。”

信里避开李鸿章的名字,故弄玄虚地使用了“天津方面”,意思像是在说:这就是家父的意向。

金玉均的心又动摇了。

犬养说过,这也许是个圈套。很有可能,但是,老这么待在日本,也什么都干不出来。九年来,我干了些什么?这么待下去,同死了又有什么两样?与其如是,不如抱定一死的决心,干它一场,或许能有些作为。即使死了,也是不赔不赚的买卖。

“我还是决定去一趟。”金玉均郑重地说道。

犬养、头山以及在小笠原与他相依为命的伙伴都阻止他。金玉均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在日本我是个乞丐,乞丐生活已经过够了……”

听了他的话,在场的人都默不作声了。随后,金玉均又补充一句:“当然,我也花了各位不少钱。”

后援者们虽然打算尽一己之力支援他,但他们也知道,那是远远不够的。特别是最近,金玉均没有向他们要钱,所以他们几乎不曾提供任何金钱援助。

原来,金玉均的生活费大部分出自洪钟宇。钱的来源可以追到参与朝鲜铸币的大三轮身上,但日本人不了解这一点。

“太危险啦,你还是不要……”犬养说。

金玉均答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金玉均决心已定,谁也改变不了。看着他眉宇间的表情,头山满只是摇摇头,不想再说什么。

进一步使金玉均坚定信念的,是洪钟宇筹措了五千元活动资金。金玉均当然不了解这笔钱的来历。洪钟宇对他说:“同上海做生意,相当赚钱!”

这五千元是汇给上海大商行天丰号的汇票,只有到上海天丰号,才能使它变为现钱。

有五千元,可以搞一些活动。侨居中国的朝鲜人也不少,特别是东北比较多。可以刊行杂志和报纸,论述国政之改革。在世界各国瞩目的上海,地理上最为有利。让各种计划在中国大地上一举开花,大放异彩。

金玉均决定带忠实的日本秘书和田延次郎同行。而为了把那笔汇款兑成现金,也需要带上洪钟宇。此外,作为译员,又请了公使馆的吴葆仁跟随前去。

只有两人时,金玉均悄悄对和田延次郎说道:“洪钟宇这个人,我还没有完全信任他。头山先生说过,他可能是个刺客。不过,我也不是那种白白给人杀掉的废物。这件事你记在心上,不要对任何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