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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尼等人曾久居中国,对中国的事情了解得相当透彻。但是,东亚人心理上的微妙之处。他们仍未掌握。

李鸿章的怒气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在儒教体制下,教育方面的职位绝不是什么闲职,而是要职。一个必须惩办的人反而担任要职,这大大地损害了清廷的体面。

光绪十六年(1890年)正月十九日,袁世凯向北洋大臣李鸿章报告朴定阳受职之事,文中以“任要秩显”四个字形容朴定阳的新职务。

袁世凯要求朝鲜政府说明此事,回答是“不过循例而授,并非别有意见”。

袁世凯不答应,要会见国王。国王以患病为由,不予接见。患病的不只是国王,当事人朴定阳也称病闭门不出,连赵太妃也病了。太妃生病,国王更有了借口。但是,长此下去,仍不能解决问题,无奈,国王接见了袁世凯。

“关于朴定阳的问题,殿下听说了吗?”见面时,袁世凯直截了当地提出问题。

“听说过。”朝鲜国王李熙答道,“朴定阳没有按规矩办事,这很不好。我也觉得非常遗憾。不过,非惩处不可吗?”

“那三项附带条件是殿下批准的,非常明确,可朴定阳到达华盛顿后根本没打算执行。我为此多次交涉、敦促,迄今已过两年,仍不见解决。殿下也曾说过:待朴定阳归国后,一定给予处分。可是,朴定阳已经被授予都承旨品级,就任副提学要职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授予他都承旨品级,只是按照序列而已,绝不是提升。”

“他是有罪之身,为什么还要授官?关于此事,我数次函请殿下注意,难道没看过?”

“都已读过。关于此事,请阁下多多周旋,不要过分追究,拜托!”

“不追究事情就完不了!殿下究竟抱什么态度,请明确表示一下。”

袁世凯穷追不舍,弄得国王张口结舌,无法回答。

袁世凯正了正身子,郑重地提议:“像这么通过翻译,可能会产生误译或误解,最好以笔代言,以求准确。”

“也好,那么就……”

国王命令身边宦官取来纸笔。宦官退下不久,从屏风外面进来一个少年宦官。

“启奏陛下——”

“什么事?”国王问。

“诸位大臣说,朴使(定阳)问题不宜落在纸上。”

显然,是屏风后面的大臣们派他禀奏的。

“关于处分问题,今后将进行讨论,不应留下书面凭证。”屏风后面,数人齐声说道。袁世凯在朝鲜生活的时间已经不短,能听懂简单的朝鲜语。

“王沉吟久之。”——袁世凯把当时的情景报告给李鸿章。

“有这么多人听着,用不着笔谈吧。”国王无可奈何地说道。

“得不到殿下的明确答复。我不能回去!笔谈又有何妨?不是一样吗?”

国王只好命人取过笔纸,但他让闵泳韶代笔,可能是提防万一。

国王在笔谈中躲躲闪闪,避过袁世凯的锋芒。尽管是这样毫无内容的笔谈,袁世凯虽再三要求,连一份抄件也没得到。可见,朝鲜政府多么谨慎。

袁世凯之所以没有强夺笔谈原本,应该说是学会了控制自己。若在几年前,他早就一把夺过来了。

他能如此控制自己,是李鸿章的劝告起了作用。袁世凯在朝鲜的一言一行,都引起各国外交官的恶评。每逢有事,表示朝鲜是清之属国时,必然由袁世凯出面,这是他的任务。恶评越多越说明他在认真地执行任务,不过,由于年轻任性,做得过火之处也颇为不少。

汉城的外交官集会,袁世凯往往不出席,大都是唐绍仪代他前去,以表示他绝非一般的外交官。朝鲜是中国的属国,不是对等关系,他的官名是“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事宜”。不用“外交”二字,含混其词地用了个“交涉”,为的就是强调清廷的特殊立场。所以,袁世凯从来不与外国公使打交道,他的任务就是要显示不与他们同伍。

袁世凯究竟有多大的权限呢?各国公使开会,他只派翻译出席,自己从来不与别国外交官采取同一行动,并任意出入朝鲜宫廷。他是普通的办事大臣,还是钦差大臣身份的公使?对此,美国驻中国公使接到本国训令,向清政府提出质问。

李鸿章的答复是:“朝鲜是中国的属邦,派到那里去的袁世凯,既可与朝鲜政府直接交涉,又有与各国公使同等之权力。是否出席会议,由他判断决定。贵国质问,不是多此一举吗?”

李鸿章为袁世凯声援助威,但因为恶名太大,所以又叮嘱他“切莫操之过度”。

关于朴定阳的问题,适可而止,也是袁世凯听从李鸿章的叮嘱而采取的自制措施。

不过,在朝鲜一方看来,袁世凯为了三项附带条件紧紧诘问国王,显得过于执拗了。在朝鲜,处罚高官,需要在国王面前进行讯问。朴定阳因病不能前去,因而不受处罚。显然他的“病”是政治原因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