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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膺惩之师”,日本曾多次以这种名义动员军队。明治七年(1874年)向台湾出兵,就声称不是要和清廷交战,而是向杀死漂流到台湾的日本人的土著兴师问罪。公开为对外战争进行动员,“壬午之变”的出兵是第一次。

代理陆军相山县有朋向东京及熊本两地的镇台发出动员令,命令他们在福冈编成混合旅,并指令其他镇台待命。海军命令“日进号”“天城号”“金刚号”三舰火速驶赴朝鲜,“磐城号”已盘驻在朝鲜海面。这支舰队的司令官由东海镇守府司令长官仁礼少将担任。陆军由西部监军部长高岛少将指挥,冈本大佐任参谋长,已经回国的花房公使又与高岛少将一道搭乘工部省的“明治号”重返朝鲜。“明治号”到达仁川是8月12日午前十一时,“金刚号”三天前在这里抛了锚。

8月20日袁世凯随丁汝昌勘察登陆地点时,花房公使已经走进汉城的王宫,向朝鲜国王提出了强硬要求:派遣特使赴日本,以国书谢罪;严惩罪犯;抚恤被害者家属,弥补损失;赔偿出兵费;为保护公使馆,日本有权驻兵;扩大开港地方的权益;放宽旅行限制。这就是后来签订的《济物浦条约》。

“日本以什么姿态出兵呢?”丁汝昌朝前走,袁世凯跟在后面问道。

“军人不应该管那类政治问题。”丁汝昌答道。

“是的……”

袁世凯嘴上这么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摇了摇头。丁汝昌没有看见他身后的年轻人的动作。

不了解政治状况,就难以采取果断的、临机应变的军事行动。

军人更应当关心政治,袁世凯心里想。

“你不是军人,当然可以议论政治。”丁汝昌缓步踏着沙滩,温和地说道。他对身后的年轻人有了好感。

“不,岂止要议论,希望你大议特议。我们军队是只管打仗……政治上的事,问我这样的军人,实在答不上来。”

“像您这样经验丰富的人也不明白吗?”

“不明白。”

丁汝昌停下脚步,又朝海上的舰队望去。

“迟了一步啊!”袁世凯说道。

他指的是日本动作迅速,而清军落后了一步,但从他的语气中却听不出惋惜之意。

倘若我说出这句话,语气一定会更加悲愤激昂,可这个年轻人几乎是无动于衷。迟钝,还是沉着?莫非是有教养?丁汝昌暗想。

“就因为中堂不在啊!”说完,丁汝昌回过头来。袁世凯正眯缝着眼睛仰望天空。

“中堂在的话,能更快一些吗?”袁世凯问。

“我想,多少会快些的……”

中堂,是对宰相的雅称。自唐以来,把负责国政的人叫作中堂。清代不是宰相制。军机大臣也有多人。清制最高职位为大学士,而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体仁阁等处,都设有大学士。因此,中堂这一称呼,只用在代表其时代的核心政治家身上。

丁汝昌所说的中堂,是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当年四月,因母亲去世,他卸下所有职务。本应离职二十七个月,但国家多事,只准服丧百日。

“壬午之变”恰恰在这期间发生了,临时代行李鸿章职务的是两广总督张树声。

张树声是安徽合肥人,与李鸿章同乡,也是淮军的最高将领。李鸿章虽在守制,但其实是张树声的幕后人,这是谁都清楚的。不过,表面上他不在朝廷,所以决策迟缓,人们自然要认为是李鸿章没主持朝政所致。

对,我非做一个这样的人不可……哪怕只有五分能力,也要人们相信我有十分能力!袁世凯暗暗想。

丁汝昌把李鸿章奉为“信仰”,而这时的袁世凯还没有什么信仰之类的东西,但他深知信仰是强有力的,是奋斗的智慧。对于什么能使自己成功,什么能使自己失败,袁世凯有极其敏锐的嗅觉,简直称得上是天才。这也许是一种本能吧。不论什么事,他都把它同人生的斗争联系在一起。

提起袁世凯,人们马上会想起他是李鸿章的四大门生之一,是其军事遗产的继承人。的确如此,但“壬午之变”时,袁世凯还没有跟李鸿章直接结识,作为吴长庆的幕僚,他只不过是李鸿章的间接下属。

“你多大了?”丁汝昌突然改变了话题。

“二十四。”

“在你这个岁数时,我才是淮军的一个小兵,而中堂已经是进士了。人生真是千差万别啊!”

话题又拉回到中堂身上。

“真是了不起的人物!”袁世凯缩了缩脖子,说道。

进士是科举最高级考试的合格者。清代原则上每三年举行一次这种考试,参加者必须具备“举人”资格。当举人也必须过几个考试关。哪个小镇出了一名举人,就会像过年一样热闹。三年一次,万名举人云集北京,接受考试,能考中进士的不过三百来人。应试没有年龄限制,有的人头发白了,还要进考场。李鸿章的前辈曾国藩中进士是二十八岁,林则徐是二十七岁,后来提倡变法的康有为是三十八岁。当然,康有为在考中进士之前,就已经是相当出名的一流学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