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风 俗

《汉》《隋》两书《地理志》,皆详述当时各地风俗,而唐以后之史阙焉。杜氏《通典》,本《禹贡》九州,益以南越之地,各言其风俗,其辞甚略,然与《汉》《隋》两书校其同异,亦足见风俗变迁之迹也。今录其说如下:

雍州曰:“雍州之地,厥田上上。鄂、杜之饶,号称陆海。四塞为固,被山带河。秦氏资之,遂平海内。汉初,高帝纳娄敬说而都焉。又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之后,及豪族、名家于关中。强本弱末,以制天下。自是每因诸帝山陵,则迁户立县,率以为常。故五方错杂,风俗不一,汉朝京辅,称为难理。其安定、彭原之北,汧阳、天水之西,接近胡戎,多尚武节。自东汉、魏、晋,羌、氐屡扰。旋则苻、姚迭据,五凉更乱。三百余祀,战争方息。帝都所在,是曰浩穰。其余郡县,习俗如旧。”此可见关中之地,俗杂五方,民尚武节,皆未遽变于前世,而累经丧乱,元气未复,惟辇毂之下为殷盛也。

古梁州曰:“巴、蜀之人,少愁苦而轻易淫佚。周初,从武王胜殷。东迁之后,楚子强大,而役属之。暨于战国,又为秦有。资其财力,国以丰赡。汉景帝时,文翁为蜀郡守,建立学校,自是蜀士学者,比齐、鲁焉。土肥沃,无凶岁。山重复,四塞险固。王政微缺,跋扈先起。故一方之寄,非亲贤勿居。”此言蜀地以土沃而多财,其人以多财而尚文也。

古荆、河州豫州,以避讳改称。曰:“荆、河之间,四方辐辏,故周人善贾,趋利而纤啬。韩国分野,亦有险阻。自东汉、魏、晋,宅于洛阳,永嘉以后,战争不息。元魏徙居,才过三纪。逮乎二魏,爰及齐、周,河、洛、汝、颍,迭为攻守。夫土中风雨所交,宜乎建都立社,均天下之漕输,便万国之享献。不恃隘害,务修德刑,则卜代之期,可延久也。”此言其地以居土中而争战剧,迄唐仍以是控制东方也。

古冀州曰:“冀州尧都所在,疆域尤广。山东之人,性缓尚儒,仗气任侠,而邺郡高齐国都,浮巧成俗。山西土瘠,其人勤俭,而河东魏晋以降,文学盛兴。闾井之间,习于程法。并州近狄,俗尚武艺。左右山河,古称重镇。寄任之者,必文武兼资焉。”此言其地山东西风俗不同,而山东之邺,山西之河东,在其中又为特异。合并州凡有三俗焉。

古兖州曰:“徐方邹、鲁旧国,汉兴犹有儒风。白五胡乱华,天下分裂。分居二境,尤被伤残。彭城要害,藩捍南国,必争之地,常置重兵。数百年中,无复讲诵。况今去圣久远,人情迁荡。大抵徐、兖,其俗略同。”此言兖州兼及徐州。其地自五胡乱华以来,变迁为最剧也。

古扬州曰:“扬州人性轻扬,而尚鬼好祀,每王纲解纽,宇内分崩,江、淮滨海,地非形势,得之与失,未必轻重,故不暇先争。然长淮、大江,皆可拒守。闽、越遐阻,僻在一隅,凭山负海,难以德抚。永嘉之后,帝室东迁,衣冠避难,多所萃止。艺文儒术,斯之为盛。今虽闾阎贱品,处力役之际,吟咏不辍。盖因颜、谢、徐、庾之风扇焉。”此言自三国以降,南方获偏安之由,及永嘉之后,南方文物之所以日盛也。

古荆州曰:“荆楚风俗,略同扬州。杂以蛮僚,率多劲悍。南朝鼎立,皆为重镇,然兵强财富,地逼势危。称兵跋扈,无代不有。是以上游之寄,必详择其人焉。”此所言者,乃东晋南北朝之形势也。

古南越唐岭南道。曰:“五岭之南,人杂夷僚。不知教义,以富为雄。珠崖环海,尤难宾服。是以汉室,常罢弃之。大抵南方遐阻,人强吏懦。豪富兼并,役属贫弱。俘掠不忌,古今是同。其性轻悍,易兴迷节。爰自前代,及于国朝,多委旧德重臣,抚宁其地也。”此可见其地至唐世,政治之力尚弱,部落之力甚强也。

大抵交通便易之地,人事之变易多,风俗之迁流亦剧,闭塞之地则不然。然迁流之剧,亦必阅一时焉而后知,生当其时者不觉也。隋、唐之世之变迁,最大者为江域之财力及其文物,超出于河域之上。观天宝乱后,唐室恃江淮之财赋为命脉;五代之世,金陵之文物,远非汴、洛所及可知。淮域劲悍,杨行密尚用之以抗北兵,孙儒、朱全忠。而南唐迄以不振,亦以其退居江左,溺于宴安故也。岭南演进颇速,盖以海表估舶,谋近岭北,稍自交州,移于广州。闽介楚、越,始终以小国自居,而南汉侈然帝制自为,盖以此故。云南演进亦速,蒙氏遂克与上国抗衡。此其牖启,盖亦资印、缅。惟今黔、桂之地,变迁甚少,则以其最闭塞故也。此等自易世之后观之,了然无疑,而当时之人,曾不能道,盖以其为变甚徐也。惟北方变迁最剧。此为自宋至明,外患率来自东北,而西北遂尔荒废之由。其关系之大,可谓莫与比伦。以其来也骤,故当时之人,已颇能知之。然其迁流所届,及其所以然之故,则言之亦殊不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