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迟到的奇迹(第2/3页)

领航员说服了公爵,使他明白除了坚持先前的航线,尽力向深海慢慢移动外,再也无计可施。根据“圣马丁”号的测链来看,测深员先是报告水深为 7 英寻,而后便缩减至 6 英寻。“圣马丁”号的吃水深度是 5 英寻。从现在开始,前方的舰船随时有可能触礁;看上去叫人讶异的,反倒是一些船只至今仍然安然无恙。与英国人的侧舷炮相比,海浪接下来可能会令西班牙船只更为彻底地粉身碎骨。有那么几分钟,无敌舰队里每个头上长眼的人无不提心吊胆,他们一定都嗅到了死亡的味道。我们不知道船员们曾经如何祷告,又许下过怎样的誓言。我们只知道事情遽然出现了戏剧性的反转,当他们还在轻微搁浅触发的震动中勉力为自己打气时,风向发生了逆时针偏转。一位欣喜若狂的目击者表示,风向忽而毫无预兆地掠过罗盘,急转至东南方向。又或者根据公爵的报告,风向更可能是西南偏西,无论如何,风力已经足够强劲,起风的时机也足够出乎意料,这下子甚至连领头的船只也得以安全绕过即将断送性命的沙滩,无敌舰队的全体官兵终于死里逃生,进入深水区域。公爵和他的随军牧师都确信,舰队方才的获救无疑是上帝显现的奇迹。

当然,这并不完全是腓力国王和他的舰队指挥官一直以来望眼欲穿的那种奇迹。如果说无敌舰队幸得保全,但距离击败英国人却还差得远。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里卡德可能认为,就整场战役来看,这场神的干预——如果一场风暴末尾发生的风向转变可以被如此冠名的话——未免来得太晚了些。但身为一名出色的水手,里卡德足可以辨识出,自从进入海峡以来,无敌舰队在获得天气垂青这方面实为更加幸运的一方,这一点甚至超出了任何人的期待。

英国人也一定会怀有同样的看法。他们对无敌舰队莫名其妙的脱身大感失望,以至于未曾就此留下只言片语,即使这还没有动摇德雷克的自信,他还依旧笃定地认为上帝站在自己这一方,或者依然渴望与西班牙军队再较量一个回合,这至少使得德雷克、霍金斯、海军大臣以及其他所有人在催促火药和炮弹的补给方面变得更加焦躁不安。不过在此期间,英国人“虚张声势,金玉其外”,一路尾随敌人,佯装一无所缺。

那天晚上,双方的旗舰都在召开军事会议。在“皇家方舟”号上,会议的气氛固然焦虑不安,但用时极短。英方船只全都状况良好,人员伤亡并不严重,除了弹药匮乏、食物也即将告罄外,一切运转如常。大家的心中燃烧着希望,认为物资眼下正在身后一路送来,他们拿定主意,只要危险还没有彻底解除,敌人还可能尝试在英格兰或苏格兰登陆,主力舰队就将继续跟踪西班牙人。不过西摩将要带领他的舰队回到唐斯① ,负责监视帕尔马的动向。西摩当场大发雷霆,咆哮着表达了抗议,他认为自己在格拉沃利讷战场上的表现足以赢得留下参战乃至马革裹尸的资格;他期望与西班牙人再次交手,即使那将会是一场短兵相接的白刃战;他谴责霍华德的动机,指出此举明显是为了将荣誉尽收囊中。然而海军大臣的态度毫不动摇。一定要有人回防,在帕尔马可能尝试渡海时加以拦阻,而霍华德显然从不认为能够依靠荷兰人完成这部分行动计划。虽然就在同一天,拿骚的贾斯丁派出的平底快船俘获了敌方的两艘盖伦帆船,虽然他的防范工作做得滴水不漏,连一艘轻帆船也没有放出过敦刻尔克和尼乌波特,霍华德还是留下了这样的记录:“海上没有一名荷兰人或者泽兰人。”他对于盟友的所作所为远不如对敌人的那么了如指掌。可就算这样,仍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正为英格兰的安危之外的任何事情,譬如自己的私人荣誉打小算盘。他只是耐心地、顽固地决意让自己的船只在任何必要的时刻随时横亘在国家公敌和祖国海岸的中间。

“圣马丁”号上的会议耗时更长,也更加令人不快。基本上所有头等战舰都负有需要报告的重伤。所有战船的人员折损都很惨重,其中一些甚至到了无法维持正常运转和作战的地步。弹药极度短缺。看起来,无敌舰队在下一场战斗中的胜算将微乎其微。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会议因为某些没有言明的原因,一致投票通过了一项决议,如果风向在接下来几天中如愿改变,他们将原路折回发动进攻,力争夺取一处英国港口,或者杀出一条血路,重新穿越多佛海峡。在未曾言明的原因中,有一点必然源于食物和水的逐渐匮乏,这让任何长途航行都变成了希望渺茫的畏途。而首要原因则可能与驱使霍华德不懈尾随的原因并无不同,只要还有一线机会,他们就必须尝试完成肩负的使命。再没有比承认失利,然后踏上返回西班牙的归途更加糟糕的了。不过愁眉不展的他们也都同意,倘使风向始终保持不变,再过四天他们就将不得不驶入挪威海,届时他们只得向西绕过不列颠群岛,才能回到故土。这会是确保舰队安全的最好出路,在公爵的总结中,如果他们对于作战已然无能为力,那么尽可能多地保存国王的船只就成了不容推卸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