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座城市的天真

伦敦 1587 年 2 月 19 日

伦敦因为驿使的到来而苏醒,福瑟林格的消息传开后,人们迫不及待地燃起篝火,不多时,钟声欢奏,枪炮齐鸣,每条街都张灯结彩。难耐的愁云一扫而空,恐怖的日子一去不返。玛丽·斯图亚特长期以来成了每个伦敦人心头的阴影,伊丽莎白登基后,英格兰的一举一动无不笼罩在玛丽的威胁之下。过去一年中,公众要求处死玛丽的吁请一浪高过一浪,似乎只要玛丽活着便天无宁日。

首先,伊丽莎白上次庆祝寿辰时已经五秩晋三。就算女王身边最合适的人选中还有追求者——自打安茹公爵① 之后,就再也没有追求者上门——女王将会绝嗣也已是无人否认的事实。她会是都铎王朝的末代君主,而其继承人玛丽·斯图亚特则年轻十岁,春秋鼎盛。关于这个问题,臣子们没能也不可能达成一致意见,每个人都在不停掂量王位易主的可能性。只要玛丽活着,她继承表姐王冠的可能就始终存在。甚至连女王议会里最激烈反对玛丽的敌人——莱斯特② 、伯利③ 、哈顿、沃尔辛厄姆,也曾尝试在玛丽那里留条退路,万一苏格兰女王比自己的女主人享寿更久呢?当最坦率的新教政治领袖也认为,确保让玛丽相信自己将会投诚才是万全之策时,次一级的人物也都努力做好两手准备便是很自然的了。心怀不满的北方领主和乡绅也寄希望于玛丽的胜利,以便复兴旧教,拨乱反正。自从伊丽莎白践祚,天主教一派始终在暗中筹划反攻,封建特权和地方保守主义的余烬乃是其依靠的基石,西班牙的密谋者和派遣神父则时不时地煽动火苗。政府对北方起义的血腥镇压抑制了火势,但没能将之彻底扑灭;在希望的诱惑下,火苗仍在秘密喘息,因为王储事实上仍是一位天主教徒。只要玛丽尚在,天主教势力就会作为强大的政治派别一直存在,绝不会死去。

一些伦敦人曾在玛丽女王④ 重振天主教时高高兴兴地去望弥撒,在路过施行火刑的史密斯菲尔德⑤ 时强忍住恶臭引发的不适;一些伦敦人有可能会藏起表面的勉强,重拾旧教,只因为这是保全生意和家人的最好办法;不少自耕农和乡绅尽管在新的信仰下生活幸福美满,却仍对旧时光心存留恋。就算对于这些人来说,这股持续存在的天主教势力也是一种可怕的威胁。苏格兰的过往已经证明,一个新教国家无法接受一个信奉天主教的君主,即使教会的任命在苏格兰并不像在英格兰这样直接服从王命。⑥ 同样,在英格兰,尽管一代人以前,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女儿⑦ 确实曾把教会带回到罗马的道路上,但经过伊丽莎白长达 29 年的治理,无论是王国的边陲、中心腹地、南部和东部各郡、繁荣的各个沿海港口,还是伦敦这座大城本身,都已心向新教。有太多的爵爷、乡绅把自己的政治资本押注在新教上,有太多的商贾,他们如今的生存之道在旧式的教会政府支配下必然会遭受阻挠;有太多的自耕农、工匠已经习惯了前往刷成白墙的新教教堂聆听布道,那里的讲道者衣领下佩戴着日内瓦⑧ 式的白色双饰带。整整一代新人已经成长起来,滋养他们的是英语《圣经》、克兰默的《公祷书》和福克斯的《殉道史》;整整一代新人已经成长起来,心中怀着对天主教徒、西班牙人和外国干涉的恐惧与忿恨。设若玛丽·斯图亚特登基,考虑到她的身世及其周边人士的性格,她一定会试图复兴罗马天主教会,那时必然发生的将不是怀亚特领导的短暂骚乱⑨ ,而是举国沸腾、你死我亡的宗教战争。

没有必要向伦敦人饶舌内战的景象。一个世纪以来,英格兰始终在被一场梦魇困扰,担心都铎世系的覆灭会再次把王位交到冲突各派的角力场中,担心曾引发混乱无序时代的所谓的玫瑰战争⑩ 会又一次上演。由于大众的忧虑,在书市和舞台上,有关玫瑰战争的编年史体裁的散文和诗歌脍炙人口,但若回顾约克和兰开斯特的长期冲突,那些为争夺王位而挑起的最严重的争斗,与宗教问题导致的骇人内战相比,也不过只是稀松平常的武装暴乱罢了。曾经发生在哈勒姆和安特卫普的故事早就妇孺皆知,从许多商人、流亡者那里,伦敦人还知晓了佛兰德和布拉班特在这二十年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⑪ 当年曾被圣巴托罗缪之夜⑫ 的故事吓坏了的孩子如今已长成须眉男儿,但对于宗教战争的恐惧却并不专属于孩子。巴黎的水渠中满溢的鲜血、卢瓦尔河上漂浮的死尸、诺曼底的滚滚狼烟和荒无人迹,这些绝非无稽之谈。街上有靠哭诉从好心肠的市民那里赚几个便士的乞丐,如果说他们中间某些人一生中距离宗教裁判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