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揭 幕(第2/3页)

无论伊丽莎白做了什么,玛丽·斯图亚特都必定竭尽所能寻找一切办法破坏表姐的计划、贬损她的身份。在双方的殊死搏斗中,挥出的刺击没有犯规一说。当带来优势的武器从手中滑落后,玛丽尝试了弱者可以随手抓起的所有武器。除了谎言、眼泪、逃避、威胁和乞求,她还利用王冠、美貌和信仰去尽力赢得任何男人为她的事业赴汤蹈火。他们最终证明自己是柄双刃剑;但是,就算他们现在砍了她的头,她也利用他们给敌人留下了伤口,在英格兰的牢狱中,玛丽甚至比在苏格兰的王座上给表姐的国家造成了更大的混乱。她还打算再度出击。现在,她转过下巴颏儿,向比尔先生的结束语表示厌倦。

彼得伯勒教长⑦ 的紧张还要甚于比尔先生,在忍受他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三次开篇词后,玛丽轻蔑地打断了他的发言。“教长先生,”玛丽对他说,“我会怀着真切而神圣的天主教信仰死去,一如活着。您就此所说的一切都是徒劳,您的祈祷对我并无益处。”

她非常肯定,信仰是一把不会伤到自己的武器。玛丽在福瑟林格遭到的监视固然严密,但狡猾胆大的亲信们在易装后出入英吉利海峡⑧ 的各个港口为她捎信,使她得以接触外界信息。报告称,北部地区仍属于天主教,西部亦然,甚至就在这里,在新教异端的据点,在英格兰的中间地带,在伦敦,越来越多的人正日渐重拾古老的天主教信仰。此前,因为身为王储的自己是天主教徒,将在信奉异端的表姐驾崩后和平继承大统,数量庞巨的天主教臣民保持了平静,但现在,这位异端女王如若处死她的正统继承人,这些臣民们必将揭竿而起,愤怒地扫除所有这些不公的恶行。同时,与为了保全狱中的自己进行斡旋相比,为死去的苏格兰女王报仇这一名号必然更能激起海外的天主教国王们的热情。

玛丽是位虔诚的天主教徒,在她身上,很少有哪一点像这件事一样不会引起人们的质疑,但单纯秉持信仰死去对于她是不够的。决斗还将继续。为此所有人必须知道,她不只是赍志而殁,而且是为之殉道。也许,她并不总是天主教信仰最坚固的梁柱;也许,对于天主教这项事业来说,她施下的那些令人生疑的诡计所造成的伤害,有时要超过她的奉献所产生的助益。可是寒光凛凛的斧头会永远削去旧日的过错,会让低语的谰言沉寂。活着,她能用话语鼓动人们扑向她的敌人;死了,她的血明显能够更加有力地鼓动他们为自己复仇。近几年,她尤为钟爱一句寓意模糊的箴言:“我死即我生。”殉道将会使她的诺言和威胁一并兑现,而她只需要演好这出戏的最后一幕。

故而,她高擎起十字架苦像,让长厅的每个角落都能看清自己对宣判的挑战。她的声音如得胜般上扬,盖过了彼得伯勒教长,常常比他抬升的语调更为高亢、清越,使得那属于古老信仰的天主教祷词听起来神秘而富有支配力,一时竟凌驾于热切的新教英语祷告之上。教长诵毕,女王的祷词又持续了一分钟,现在她使用的是英语;她在为英国人民和自己的王室表姐伊丽莎白的灵魂祈祷;她原宥了所有敌人。接下来,她的侍女们忙碌起来。黑天鹅绒长袍被褪至女王的膝盖以下,露出紧身马甲和一袭绯红的丝质衬裙,她这身从头到脚都是血红色的殉教者衣着与四周的晦暗形成了鲜明对比。蓦地,她向前走出了几步,静静地屈膝跪地,俯身在矮小的断头台上。“在你手中,主啊……(In manus tuas, domine...)”随后人们听见了两下沉闷的挥斧声。

还有最后一个仪式环节等待完成。行刑人必须展示头颅,并按惯例喊出一些词句。只见戴面罩的黑衣人弓腰,直身,继而高呼:“女王万岁!”但他攥在手中的不过是属于敌对美艳女王的方头巾,以及别在上面的一顶精致的棕色假发。紧接着,一颗皱缩、枯萎、苍白的人头滚向了讲坛边缘,它娇小而发亮,有着萧疏的银色发茬儿,这才是殉教者的头颅。玛丽·斯图亚特一如既往地深谙如何令敌人难堪。


① 福瑟林格(Fotheringhay),位于英格兰中部北安普敦郡。
② 第六任什鲁斯伯里伯爵乔治·塔尔伯特(George Talbot, 6th Earl of Shrewsbury, 1528—1590)。
③ 福瑟林格的大议事厅在一座可能建于 1100 年左右城堡内,属于在中世纪英格兰、威尔士、爱尔兰和苏格兰低地常见的一种本地建筑形式。通常,这种大厅的两旁设有耳房,存放食物和酒水的一端被称作“低端”(lower end),另一端属于会客厅等私人空间,被称作“高端”(upper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