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致命的“多米诺骨牌”(第4/6页)

在皇帝授意下,经一班文臣的遮掩粉饰,正统的官方历史对这场政变如是叙述:洪武三十五年六月(请注意年代的表述方式),靖难的军队打到了南京金川门外,“建文君欲出迎,左右悉散,唯内侍数人而已,乃叹曰:‘我何面目相见耶!’遂阖宫自焚。”称“建文君”而不称“建文帝”,暗示他不是合法的皇位继承人,又说他因无脸见人,惭愧而自杀,御用史家的春秋笔法昭然若揭。在他们的笔下,“今上”的姿态则要高得多。他摒弃前嫌,即命太监前往援救,施救不及,太监只好把“建文君”尸体从火中找出来,报告燕王,燕王哭着说:“果然如此痴呆?我来是为了帮助你做好皇帝,你竟浑然不觉,走上了绝路!”

这假惺惺的眼泪能骗世人一时,血的事实却任谁也掩饰不了。对以武力夺取帝位的朱棣而言,当务之急是继续用“枪杆子”来巩固其政权,铁血的政权也只有用铁血来捍卫。城破后,建文帝的几个弟弟无一幸免。小儿子圭甫,当时只有两岁,朱棣派人把他幽禁到安徽凤阳老家,直到三世以后明英宗时,这个废皇子才重新得见天日。那时他已五十有七,智力水平却像个孩子一样,连大街上的牛马都分不清楚。此是后话不提。

随即而来的是一场清除“建文奸党”的大规模血腥屠杀,朱棣要通过这种恐怖恫吓来堵住异见者的嘴。燕军一入南京城,就“大索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五十余人,榜其姓名曰奸臣”,对他们展开了毫不手软的屠杀。这些人多遭灭族抄家,株连甚广,人称“瓜蔓抄”。

南京陷落时,齐泰正出外募兵。为了不被认出,他就把骑着的白马用墨涂黑。马跑得大汗淋漓,涂上去的墨汁被汗冲掉,露出白色。有人认出了他的马,大声呼叫:“这是齐尚书的马!”于是被燕兵逮住,押往京城处斩,他的从兄弟敬宗等皆坐死,叔时永、阳彦等谪戍,才六岁的儿子免死为奴。黄子澄还想图谋起事,被人告发抓住后,朱棣亲自审问,不屈,被磔死。族人无论年少年长全都问斩,姻亲全都发配戍边。

而最为酷烈的,莫过于方孝孺的“夷十族”。朱棣兵发北平时,姚广孝特地以方孝孺为托。他对朱棣说,南京城破之日,方孝孺一定不肯降服,不管如何千万别杀他,“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朱棣答应了他。

起草新皇登基的诏书对一个文臣来说可是至高的荣誉,朱棣认为,方孝孺设有理由,也不应该拒绝这样的美差。朱棣派了方孝孺的两个学生廖镛、廖铭去狱中劝说,结果惹得方孝孺破口大骂:“亏你们跟我学了这么多年,连最基本的道义和是非都不懂吗?”

方孝孺被召上殿来时,大放悲声,哭声响彻朝堂。朱棣不以为忤,为示礼贤下士,下榻亲自来迎接。以下这段朝堂上的辩论,向来被视作“方孝孺式硬气”的生动呈现。

成祖降榻,曰:“先生毋自苦,予欲法周公辅成王耳。”

孝孺曰:“成王安在?”

成祖曰:“彼自焚死。”

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

成祖曰:“国赖长君。”

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

成祖曰:“此朕家事。”顾左右授笔札,曰:“诏天下,非先生草不可。”

孝孺投笔于地,且哭且骂曰:“死即死耳,诏不可草。”

文皇大声曰:“汝安能遽死。即死,独不顾九族乎?”

孝孺曰:“便十族奈我何!”声愈厉。

从这段对话中我们可以看出,方孝孺自始便抱定必死之心。他的每一句回答都将朱棣逼向逻辑死角,同时也意味着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按照我国古代制度,谋反是诛灭九族的罪名。这九族包括:父族四,即自己一族,出嫁的姑母及其儿子一家、出嫁的姐妹及外甥一家、出嫁的女儿及外孙一家。母族三,即外祖父一家、外祖母的娘家、姨母及其儿子一家。妻族二,即岳父的一家、岳母的娘家。

灭十族则为朱棣的独创发明,这里包括方孝孺的学生和朋友。朱棣下令将方孝孺投入大牢,并大肆抓捕其亲族朋友门生。每抓一人,都带来让他看一看。方孝孺看到他们非常难过。弟弟方孝友被杀前反劝道:“阿哥何必泪潸潸,华表柱头千载后,梦魂依旧到家山。”

十族全诛后,磔方孝孺于市。孝孺视死如归,就戮前作绝命词曰:“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兮庶不我尤。”

其门人廖镛、廖铭捡其遗骸,把他安葬在聚宝门外的山上。方孝孺的兄长方孝闻,先他而死,弟方孝友与他一同就戮,妻子郑氏,两个儿子中宪、中愈自刎死,两个女儿皆未成年,投秦淮河死。一门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