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社会革命的宣传与实践(第3/4页)

应该说,这确实说到了问题的要害。

苏区对宗教和民间传统信仰习俗采取严厉的态度。《宪法大纲》规定:“一切宗教不能得到苏维埃国家的任何保护和供给费用,一切苏维埃公民有反宗教的宣传的自由。”[166]僧侣在苏区和官僚、地主、豪绅一起,被列入“反革命分子”行列。不过,苏维埃政权打击宗教主要指向的还是组织完整、被认为具有侵略性的西方教会,对中国传统佛、道和民间信仰相对较为宽松。包括和尚、道士以及一些介于宗教和民间信仰活动之间的人士,中共将其定位为游民,属于改造对象,被限制转业,不在被清除的反革命之列。根据毛泽东1933年底的调查,“菩萨庙宇、僧尼道士、算命瞎子等,都成了过去的陈迹,现在是都改业了”。[167]

然而,绵延千年的民间信仰活动,短短几年时间想要完全禁绝谈何容易。江西、福建都是民间信仰色彩浓厚地区,江西1930年代的统计,23县中就有寺庙3915所。[168]福建40县同期有寺庙2607所。[169]赣南、闽西地处山区,民间信仰空气更为浓厚,神佛相当程度上充当着民众应对灾变、祈求保护精神支柱的作用,生命力之强非武力和政治宣传所能及。毛泽东在兴国长冈的调查注意到:“去年以来,老婆太敬神(装香供饭、求神拜佛)的完全没有了,但‘叫魂’的每村还有个把两个……但有些老婆太,虽不敢公开敬神,心里还是信神,这些人多属没有儿子的。”[170]毛的调查是在工作先进的地区展开的,农村的实际状况可能比这还要严重。湘赣苏区反映:“封建迷信可说大部分打破了,但各县的妇女一遇疾病发生则求神拜佛呼魂的怪象。”[171]莲花县在革命开展数年后发现:“封建迷信的残余,非但不能破除反而逐渐的恢复了……群众对这个问题信得非常浓厚。”[172]

民间信仰旺盛的比较典型案例是瑞金壬田的祭拜观音事件。根据《红色中华》报道,1933年11月22日,壬田区竹塘乡草鞋坪一块白石崩下,岩石崩裂处涌出一股山水,由此被一般信众说成是观音太太,引起乡民祭拜,乃至“我们队伍中一些同志,竟也迷信‘观音’,去烧香顶拜”。[173]短时间内,消息迅速传开,祭拜者络绎不绝,有人还装扮仙童,出卖神签,募捐修庙:“壬田岭子脑地方一个屋子里只有二十多家,一下子就募了四十余块钱。并吸引石城会昌等地的落后群众来朝香,一时轰动远近……许多群众成群结队的前去朝香。”“隘前区苏主席也骑马去拜‘观音太太’,合龙区和云集区的裁判部长也放弃了自己的责任去烧香,还有洋溪乡的乡苏主席,带了二十多个儿童团员前去朝拜”。[174]壬田离瑞金城不远,堪称中央苏区的中心区,一旦有“灵异”现象出现,朝拜者仍然难以遏制,可见传统习俗信仰在民间扎根之深。在浓重的习俗观念影响下,即使是表现比较先进的青年人也“还有不少信菩萨的”。[175]

有意思的是,对苏区传统信仰习俗禁而不绝的局面,国民党人也有评论,杨永泰在国民党军占领广昌后发现:

土地庙本是一种迷信的东西,在我们革命势力之下,看见了这个东西,还要劝导一般愚民不可迷信,有些地方党部,激烈一点,便领住些人去打倒他。可是我在广昌黎川经过的地方,看见土地庙土地牌,和香炉存在的就很不少。到处死了人还是化纸钱烧香。听说广昌战后,锡箔纸钱香烛,就是一宗很好的生意,和久缺的盐米一样的需要。黎川还有一座扶乩的菩萨庙,香火从来很盛,偶像陈列得很多,此次经我们收复之后,才把他的偶像搬开去。[176]

应该说,杨永泰的批评当非杜撰,不过客观来看,这并不能算是忠厚之言。社会改革之功需要一点一滴持续不断地努力,不是单纯政治力量的推动就可以一劳永逸的,对于中国长期的习俗传统,任何毕其功于一役的做法都未免冒进,何况民间信仰还有其更深的社会和心理原因。事实上,后来中共对这一点也有认识,1940年代末,中共在谈到这一问题时就指出:

在农民迷信未打破以前,烧神像与佛堂,只有引起农民反感,给反动派以挑拨机会,此外一点好处也没有。过去大革命时期与土地革命时期烧神运动所引起的恶果,今天再不要重复他。今天对农民根本不要提打破迷信问题,提出来农民是不会接受的,何必多此一举?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宣传呢?要到农民得到土地,工人生活改善以后,才可以拿事实去教育农民,告诉他们:“菩萨是不会帮助我们得到土地的,什么坏八字,命不好,都是地主欺骗蒙蔽我们的。”只有在这个时候,用这种说法去教育农民,农民才会接受。但就在此时,也不要叫农民不去敬神,只告诉他们不必多花钱就够了。总而言之,这些问题今天对革命尚不是重要问题,不必强调他,自找麻烦。[1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