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备忘录》(第3/14页)

在这一点上,冯·霍尔斯坦先生的政策走过头了。德国政府继续采取恐吓态度。法国的提议无人理会。德国坚持在刻意羞辱法兰西的条件下,召集欧洲会议。塔坦巴赫伯爵(Count Tattenbach)在费茨(Fez)突然袭击,玩弄权术。人们认为,特权和贷款的明确条件直接违背了巴黎勉强达成的特别协定。德尔卡塞先生的继承人意识到,他的牺牲白费了。德尔卡塞曾经一再断言:只有他原先的政策才能维护国家的尊严和最终的独立。他的观念随之死灰复燃:法兰西只有进一步靠拢英格兰,才能保障安全。法国直言不讳,大胆地提出:万一德国发动进攻,英法就结成军事同盟。或许,这是《英法协约》最关键的时刻。

英国政府注定要反对明确的结盟,而此刻,法兰西愿意倾听和理解英国政府的论据吗?如果它当时明白其中的理由,或许不可避免地会失望。它还能信任英格兰的忠诚吗?非常危险。如果这样,德国的目标已经差不多实现了。法兰西无论多么痛苦,都会确信只能无条件接受德国当时提出的条件,实际上等于承认法兰西的外交政策必须服从柏林的命令。这种政治屈辱肯定会使它痛恨虚伪的朋友英格兰,后者在它最需要的时刻拒绝伸出援手。

由此可见,在这样的困境中,国王陛下政府的态度自有道理。《英法协约》变成了英法联盟,势有所必,理由充分。同时,德国获得了明确的警告;其他主要列强认清了形势:不要指望英格兰公众舆论会无动于衷。如果法兰西奉行的政策引起争执,英格兰的荣誉有支持的义务,无论哪一届政府当权,英国公众都肯定会主张积极干预。

无疑,法德双方最初的考虑都有恐吓的成分。早在1905年初,甚至更早,德尔卡塞先生肯定已经洞烛先机:由于他的政策,他的国家将会面临条顿邻邦的愤怒。事实证明,他疏于军事准备,认为德国威胁不外乎虚声恫吓。而法兰西公众毫无准备,惊慌失措;法兰西政治家各怀私心,相互猜忌。德尔卡塞毫无唤起他们警觉、战胜他们恐慌的能力。在这些方面,他的估计大错特错。他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

德国方面并不真正期望战争,因为它确信:法兰西自知没有做好准备、不能抵抗攻击,会在威胁之下屈服。然而,它错估了英国人感情的力量和陛下大臣的性格。它没有料到针对德国的英法军事同盟,因此无法面对其中可能的危险。现在众所周知,冯·霍尔斯坦先生以其名誉担保,说服了比洛亲王。他们以自己的声誉预言:无论哪一届英国政府都不会如此举措失宜,居然支持法兰西,因为几百年来,法兰西一直是英国无所不在的对手;而且,法兰西现在仍然是俄罗斯的盟友,而俄罗斯是英格兰的“世仇夙敌”。晚至阿尔赫西拉斯国际会议召开,德国代表仍然遵循比洛亲王的指示。他们向英国代表推心置腹,痛陈英国支持法兰西的种种愚蠢和危险。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英德合作、颠覆法兰西的诱人前景。甚至在那时,他们仍然相信争取英格兰的可能性。柏林要害部门估计英国政府可能的对策,据此发出指示。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们犯下这种惊人的错误,而事实证明,当前的错误对长期政策的策划者是致命的,因为彰明昭著的失败需要替罪羊。德国当局拒绝了冯·霍尔斯坦先生的建议,最终在阿尔赫西拉斯会议上作出让步。由此,国际协议勉强得以达成。比洛亲王有失体面,罢免了冯·霍尔斯坦先生,而直到当时,亲王一直遵循同样的路线。德国政府将这种失败的政策推荐给皇帝,比洛亲王的责任一定跟冯·霍尔斯坦先生同样重大。

列强签订了《阿尔赫西拉斯决议》,于是摩洛哥事务的第一阶段暂且结束。《英法协约》获得了全新的含义,不同于最初的设想。一开始,协约的意义不外乎友好解决特定的悬案分歧,希望两个邻邦在未来和谐相处,养成彼此协调的习惯。现在,协约增加了共同抵抗外力压迫和侵略的因素,因特殊利益形成的联盟日益发展为针对第三方的积极合作。最重要的是,协约的这一新特征是德国企图破坏协约的直接后果。如果没有德国的明确威胁和敌意,协约即使一度怀有反德偏见,现在肯定已经烟消云散,未来同样不大可能继续存在。然而,此事存在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是:英德仇恨只是一次偶然事件的产物,不会产生反德的愿望或意图。第二种可能是:两国的政策和利益天然敌对,仇恨根深蒂固。英国政治家必须澄清这个问题,不容含糊。因此,这个问题必须寻根问底。

英格兰的地理形势决定了外交政策的一般特征,这是它无法改变的。它是一个岛国,位于欧洲的大洋一侧,拥有辽阔的殖民地和属地。大英帝国若欲保存或延续其独立的存在,就必须维持压倒性优势的海权。马汉上校的经典著作描绘了海上霸权的惊人影响,现在已经无人反驳。海权比陆权更强大,因为海权无远弗届。从字面意义上讲,海上霸主是所有濒海国家的邻邦。海权的强大由此昭然若揭,自然会引起普遍的猜忌和恐惧,因此,海上霸权总是面临全世界联合颠覆的危险。没有一个单独的国家能够长期抵抗这种联合,何况区区岛国,它的国民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粮食依赖海外贸易。实际上,危险得以避免,历史已经做出了证明,先决条件是:拥有海上优势的岛国必须将政策导向符合全人类普遍利益的愿望和理想。尤其重要的是:它能恰到好处地与大多数国家或是尽可能多的国家的基本利益和重要利益一致。现在,所有国家的首要利益是维护本国独立。因此,英格兰直接和明确的利益就在于维护各邦的独立。在这方面,它比任何非岛国更有利。如果任何国家威胁到其他国家的独立,英格兰必然是侵略者的天然敌人和弱小各邦的天然保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