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推销与宣传

因此,高级妓女的日益知名,乃是18世纪一连串社会进程的一部分。它是由人们看待声名与恶名的全新态度、新的写作形式、对于舆论之观念转变,以及有关个体身份的重新预设共同造就的。它还体现了一种大众传媒之新形态的出现,私人事务与个人观念可以借此以一种此前难以想象的规模传播。它所具有的持久意义可以从两个对立的方面来解释。

首先,它使得那些宣传放荡女性的人造物大行其道。这些物品有很多——不论回忆录、轶事、肖像——至少表面上被设计得很逼真。不过,我们若进一步细察,会发现它们多数显然出自男性作者或出版者的编造。对于所有传记而言,一个卖点就在于其宣称所记属实,揭露了知名人士的个人信息与秘密。这些编造出来的记录在风格与形式上如此有吸引力,而其他的资源又非常有限,致使许多现代的史学家,甚至连《牛津国家人物传记辞典》都经常将其视为真实记载。尽管如此,我们也应记住,18世纪的读者喜欢事实与虚构之间的一种模糊感。某个故事是否属实,从根本上来说并不重要,其主旨是为了娱乐与教育。从这一点来看,多数有关高级妓女的作品,无论其形式还是功能都与当代小说没有两样。它们能够告诉我们很多关于18世纪文化的信息,但对于其描述的那位女性则所喻甚少。对于那些女性,它们一面为其赢得与增大了声名,一面又扭曲与滥用了此种声名,未经过那些女性的同意,它们就将其他人的谎言与幻想加在她们身上。

不过在任何社会,声名都不仅是一种公众看法与投射的产物,它同样有赖于当事人自身的行为。因此,18世纪对于放荡女性之宣传的另一种解释,即在于知晓那些女性自己在其中所发挥的共谋作用。实际上,她们中的不少人大肆宣传,以建立自己的名声。她们主要通过个人形象、口耳相传、书信抄本的手段在时尚圈为自己造势。不过,知名的高级妓女也积极地借助印刷来把自己推销给更广泛的受众。

她们采取的一个方式即是出版自己授权的印刷品,这些印刷品是她们与当时一些知名的艺术家、雕刻家与出版家合作的产物。我们可以非常精准地确定此种做法的肇端之时。在1759年3月的最后一周,高级妓女基蒂·费舍尔取出了一份报纸广告,她非常恼火自己的形象被那些拙劣的“三流画家”与印刷商长期丑化,这些人将关于她的虚假作品与画像偷偷售卖给公众(印在本章的最前面)。数日后,她去见当时最成功的画家乔舒亚·雷诺兹,他马上着手为她绘制了更迷人的画像,再转化为印刷品流入大众市场。自此以后,他们开始了一段长期而富有成果的合作关系,因为没有人比雷诺兹更擅长绘制与处理名媛的姿色。从那时起,他为当时知名的欢场女子绘制了很多重要肖像,把她们描绘得光彩照人,并且将这些作品转换为各种形式与尺寸的印刷品发行。跟其他从事于此的肖像画家一样,他同时也提升了自己的公共形象,并且通过将他的模特捧为名流一起互惠互利(见彩图16至18以及插图45)。

也是在这个时代,那些深陷丑闻的女性,第一次发表真实的自传并为自己的行为辩护。这类作品具有多种目的。它们可以让作者给世人展示一幅自己钟爱的画像,并且对自己的敌人指名道姓地羞辱。它们可以从热情的读者与书商那里为作者带来收益。最有利可图的,乃是这种做法可以敲诈勒索作者此前的情人与顾客,以公开其姓名与书信相要挟。此即高级妓女特蕾西亚·康斯坦夏·菲利普斯之系列《自白》的主要目的之一,其1748年一经问世,即迅速获得畅销。同年,蕾蒂西亚·皮尔金顿的《回忆录》出版了头两卷,跟她分居的丈夫随即痛斥她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娼妇”。至1800年左右,这种文体已经完全建立起来。当18世纪都柏林最风光的妓女与鸨母玛格丽特·利森发觉自己运势不再时,就显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正如所有试图凭借声誉获利的名人一样,她开始出版自己的回忆录。在历经数年写就、多达数百页的三大卷著作中,她讲述了一切,依据的正是她大量的私人文件、记录与通信。这好似一瓶烈酒。书中必然会叙述她自己如何被人引诱而失去贞操并沦为妓女,同时还穿插着关于她的不少鸨母的记述,其中甚至更为详尽地记录了她如何有如王国内某些最富有与最有权之人的妻子一般生活,上层社会的寻欢作乐,她情人的信件,她所认识的所有名妓的事迹,以及无数性交易与性丑闻的细节(见插图50)。因此毫不奇怪,这部作品“引起了人们最强烈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