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与教养(第3/5页)

这种思维方式在女权主义者那里尤为流行,她们将其发展为一种对于女性之教养的尖锐批判。凯瑟琳·麦考莱在1790年写道,多数女性之所以陷于不贞,“是因为无知、偏见及其教导者的错误方法,而非由于其本性或机缘中的任何其他根源”。不应该教导女性变得无知与天真,在万幸的情况下,这也会使她们茫然无措、孱弱无力,而在最坏的情况之下,则会将她们扭曲为愚笨而做作的狐狸精。不论在哪种情况下产生出的缺陷,实际上都会增加诱奸、失贞以及卖淫的风险。对于此种罪恶的真正克服之道,并非无休无止地约束女性,而是不再把她们培养成没有头脑的勾引对象。只有当男性与女性同等自由地发展其自然理性时,对两性而言,真正的贞洁之风才会大行于世。这正是玛丽·沃尔斯通克拉夫特《女权论》一书的核心主题之一,也是很多此前及此后批评现代性别角色之虚假与不公的要义之所在。

因此,在18世纪下半叶,有关女性之性堕落的解释各式各样;不过,它们共同的倾向乃是将其归咎于不良的社会风习,而非女性的内在欲望。尽管如此,此种新思维方式的现实影响却颇为复杂多样。

从某种程度而言,这也导致人们越来越相信,即使是堕落的女性也保有某些纯真,她们的未来并不是注定黑暗的,她们也有可能重新融入社会。这一观念显然源自正统基督教之中有关个人罪恶与救赎的学说。它也同样发挥了圣奥古斯丁的著名论述,即贞洁“并不是一种可以未经心灵之同意就可以被盗走的财富”。正如1757年一位公共作家所言:“不能自制并非总是不贞洁的证明。许多可怜的美人儿受到甜言蜜语的蛊惑,相信了虚假的承诺,陷于轻率的感情之中,纵然如此,她们依然保有着她们的贞洁,她们的心灵并未遭受玷污。”“我的本性绝不像我的日常行为那样堕落。”一名身陷囹圄的妓女在1773年如是说。她保留了德育的种子,她还没有完全被剥夺“每一种温柔的情感,每一种优雅的思想,每一种女性特有的良善品性。尽管我已让它们沉寂休止,或者任由它们与那些更粗野的激情混合,然而我还没有彻底抛弃它们”。

这种认为性的罪恶既可习得亦可革去的观念,在18世纪后期与19世纪的慈善家那里日渐流行(我们在下章会看见)。它也同样迎合了女权主义者和其他一部分人的观念,这些人认为堕落女人之道德与现实罪恶实质上是习俗使然。女人之所以沦落风尘,并非因为她们曾一时失足,而在于这个世界(尤其是其他女性)如此残酷地排斥她们。没有人会避开登徒子,玛丽·罗宾逊声称,那些家伙情人可多着了——可是对大多数堕落的女子而言,命运是如此不公:

习俗,作为男人顺从而可靠的朋友,她是多么的无耻。

……

她束手旁观。她应和着人类中一部分的感觉与思想,他们对其表示遗憾,但他们不打算调整她。而当她飞向女性的时候,他们不仅发出谴责,而且避之唯恐不及。

凯瑟琳·麦考莱则论道,此乃“一种陈腐而愚蠢的观点”,

即认为女性贞洁的首要威胁在于一种腐化人格的极端力量。可是自然绝不会创造出这种脆弱的生灵。人类心灵乃由更高贵的质料所构建,绝不容易腐化。并且,女性即使经历极为不良的环境与教育,她们也很少变得完全放纵,除非她们被另外一些恶毒而怨愤的女人抛入绝望的境地。

玛丽·海斯也同意,正派女性对于妓女产生的“愤恨、鄙夷与恐惧”的感情无论多么自然,仍然是错误的。即使最堕落的妓女,她们实质上也是“好色之徒”与“悲惨环境”的受害者。因此,每一个女人应当“反躬自省并自问,如果我的心灵与行为比那些不幸的姊妹更纯洁,我难道不是更该心怀感激,而非沾沾自得吗”?

不过,在另一方面,即便最具同情心的改革者也多半同意,持续的乱交会给女人的“性别与人性带来耻辱”。更普遍的一种假定乃是,仅仅一次失足就无可挽回地玷污了女性并毁灭了她的美德。威廉·佩利是18世纪晚期最有影响的道德家之一,他正是此种观念的典型代表。他认为一个女人一旦受到诱骗,就立刻转变为一个妓女:“正如一个女人的美德是得自于此,她贞洁的丧失也就意味着其道德原则的崩溃,我们得明了这一后果,不论这种罪恶的交媾是否被发觉。”甚至边沁也认为,谈论一个“姘妇”或“娼妓”被人引诱是不合逻辑的,这些女人已经没有底线,甚至强暴她们也不一定是犯罪。简言之,在18世纪,一方面是人们对于女性之纯真的强调,以及将妓女视为受害者的同情视角;另一方面,一种蔑视下流女性的趋势也持续存在着,甚至在某些方面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