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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不配称为激进左派的叛徒、草根工会好斗者、持不同意见的知识分子和革命分子,他们所排斥的,是大规模的无产阶级政党。他们认为这些政党无疑是修正主义派,并因为从事某些政治活动而日趋官僚化。不论当时盛行的是马克思主义的正统学说(如欧洲大陆通常的情形),还是英国的费边社反马克思主义观点,反对它们的议论大致相同。相反,激进左派喜欢采用可绕过政治这个危险泥沼的直接行动,特别是能造成类似革命效果的总罢工。1914年前10年间所盛行的“革命工团主义”(revolutionary syndicalism),便结合了这种全力以赴的社会革命分子和分散的工会的尚武政策,这一结合多多少少与无政府主义思想有关。在这个运动不断成长并趋向激进化的第二阶段,除西班牙外,它已成为少数几百个或几千个无产阶级工会激进分子和少数知识分子的主要意识形态。在这一阶段中,劳工的不安状态相当普遍而且具有国际性,同时社会主义政党对于它们究竟能做些什么和应该做些什么,也有点儿举棋不定。

1905—1914年间,西方典型的革命分子很可能就是某种工团主义者。矛盾的是,他们拒绝以马克思主义作为其政党的意识形态,因为政党会以此作为不发动革命的借口。这对马克思的亡灵是有点儿不公平,因为打着他旗号的西方无产阶级各政党,其最显著的特色便是马克思对它们只有十分有限的影响。其领袖和好战者的基本信念,往往和非马克思主义的工人阶级激进左派如出一辙。他们同样相信理性可对抗无知和迷信(也就是教权主义),进步将战胜黑暗的过去,也相信科学、教育、民主,以及三位一体的自由、平等、博爱。即使是在三个公民里面就有一个投票给社会民主党(1891年正式宣布信仰马克思主义)的德国,1905年前,《共产党宣言》(Communist Manifesto )每版只发行2 000—3 000册,而工人图书馆中最受人欢迎的思想著作,是从其书名便可知其内容的《达尔文或摩西》(Darwin versus Moses )。[26] 实际上,德国本土的马克思主义者也很少。德国最著名的“理论家”,是由奥匈帝国或俄国进口的,前者如考茨基和希法亭(Hilferding),后者如帕尔乌斯(Parvus)和罗莎·卢森堡(Rosa Luxemburg)。因为由维也纳和布拉格向东走,四处可见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而在这些地区,马克思主义仍保存了其未曾淡化的革命冲力,以及其和革命的明显关联——因为在这些地区,革命的希望是立即而真实的。

而事实上,这里便是劳工和社会主义运动模式的关键所在,也是1914年以前15年间历史上许多其他模式的关键所在。劳工和社会主义运动出现在双元革命的国家,事实上,也出现在西欧和中欧的许多地方,在这些地方,每一个具有政治头脑的人都会回顾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场革命——法国大革命,而任何出生于滑铁卢(Waterloo)之役那一年的人,很可能在60年的一生当中,直接或间接经历过至少两次甚或三次革命。劳工和社会主义运动自以为是这一传统的正统延续。在他们庆祝新的五一劳动节以前,奥地利社会民主党庆祝的是三月节,也就是1848年维也纳革命受难者的纪念日。但是,社会革命当时正迅速从其最初筹划的地带撤退。而在某些方面,大规模、有组织,尤其是有纪律的阶级政党的出现,反倒加速了社会革命的退却。有组织的群众集会、经过仔细计划的群众示威游行,取代了叛乱和骚动,而非为叛乱和骚动铺路。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先进国家中,“红色”政党的突然出现,对于其统治者而言,的确是一个令人担忧的现象。但是,它们之中没几个真的希望在自己的首都搭建断头台。它们可以承认这类政党是其体系中的激烈反对团体,不过,这个体系提供了改进和修好的余地。尽管惑人的言辞皆指向相反方向,但当时的确没有,或尚未有,或不再会有血流成河的社会。

促使新政党(至少在理论上)致力于彻底的社会革命,以及促使一般工人群众将自己托付给这些政党的原因,确实不是资本主义不能带给他们某些改进。就大多数希望改进的工人看来,其原因是所有具有重大意义的改善,都必须通过他们作为一个阶级的行动和组织方可达成。事实上,在某些方面,选择集体改进一途的决定,使他们无法做其他选择。在意大利的某些区域,贫苦无地的农业劳工选择了组织工会和合作社,并因此放弃了大规模向外移民一途。工人阶级的一致性和休戚之情越强,则固守于工会和合作社之中的社会压力便越大。不过,这样的压力并不妨碍——尤其是就矿工这样的群体而言——他们立志要让他们的孩子接受教育,好让他们将来可以脱离矿坑。在工人阶级好斗者的社会主义信念背后,以及他们的群众支持背后,主要是强加于新劳动阶级的被隔离世界。如果他们还有希望——他们那些组织起来的成员的确是骄傲而且满怀希望的,那是因为他们对这个运动抱有希望。如果“美国梦”是个人主义的,那么欧洲工人的梦便是集体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