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雪人(第6/11页)

奥军在喀尔巴阡山脉的悲惨遭遇,显然只有俄军的遭遇更有过之。俄军像牛一样被赶进奥军炮击范围里。布鲁西洛夫喜欢以缓慢且严肃的口吻说,“别担心侧翼和后方,只要担心前方,敌人只会出现在那里”,而俄国军官似乎真的贯彻这看法,奥地利某营长的作战记录就证实了此点:“三月十八日:击退俄军两个连的正面强攻,胸墙上有五十具俄国人尸体;三月十九日:击退敌人正面强攻,胸墙上约两百具尸体。”[36]

地面开始解冻时,双方都往前挖掘壕沟;经过这番狂挖,在战线的某些段,两军前线相隔不到九米。冲突随之爆发:“我们隔着(四点五米)距离互相开火,互掷手榴弹,前后两个小时。”许多奥匈帝国士兵第一次丢手榴弹,不小心炸死自己,使奥地利不得不在三月时重新设计手榴弹。[37]士兵逃避这一疯狂的杀戮;在以手榴弹为武器的这场小规模交手中,四百名未受伤俄军士兵和五名军官投降,奥军方面也有七十八人投降。[38]

偶尔俄军会突破防线,打散邻近的奥军部队,迫使他们离开壕沟,进入开阔地。四月二日就发生这样的事,奥军一个团被迫退到其后面某村,撤退时损失十四名军官、八百零二名士兵,相当于他们本已日渐萎缩之兵力的三分之一。[39]在战线后方,俄军正搜刮其所占领的奥匈帝国领土的资源。有位俄国军官四月十五日写道:“最近我一直在征用物资,为此得用军票换取加利西亚人的母牛,其实就是抢。加利西亚妇人哭泣、尖叫、亲我的手,我的兵牵走她的母牛时,她咬他们的手。”[40]

在加利西亚的苦,康拉德似乎无动于衷。他在泰申的日程表,密密麻麻写着“参谋总长在咖啡馆”或“参谋总长早上在读报”之类的活动记录。[41]他的情妇吉娜于一月时前来待了四天,招来维也纳和军方充满厌恶的强烈批评。奥地利媒体,在陆军设于维也纳恬静郊区的新闻总社指导下,也表现得好像一切顺利,没出任何差池似的。报纸自信满满地报道奥军、德军如何英勇,如何善于解决问题、化险为夷,穿插以俄国人、波兰人、乌克兰人落魄倒霉的故事。有漫画描绘吓得要死的俄国军人包着尿布,想爬过咧嘴而笑的奥地利步兵身旁,图说写着“伪装大师”。有漫画描绘鱼跃离波兰、加利西亚的河湖,因为有太多逃跑的俄国人溺死在水里:有条开心的鱼落在干地上时对其同伴说:“我们要走人,因为水污染太严重。”

漫画家轻描淡写前线的骇怖。“内敌,来自北战场的报道”以三张画呈现一可怜的奥地利军人在抓虱子,然后在第四张画里他脱到只剩短裤,丢掉军服:“我们的猛攻终于迫使守军让出阵地。”但实情是这些哈布斯堡士兵不只一身虱子,还惹人厌。奥地利新闻局以戏谑心态报道了以下故事:有支德奥巡逻队“在南波兰某处”找吃的。每个农民都以带着苦恼的同样说词把他们打发走:“没有!什么都没有!长官。俄国人把什么东西都吃掉了。”南波兰的情况这么惨,就在这时,德国人突然染上痢疾,病得非常严重,这人向民家借用厕所。农民盯着他看,一脸不解神情,然后回道,“没有,长官!俄国人把那个也吃了!”简而言之,这些东部农民几乎和那些吃屎的俄国人一样蠢:笨、天真、不卫生,与他们周遭那些干净,有条不紊的德国人、奥地利人大相径庭。[42]

俄国的宣传一样低劣。它敦促军民继续投入“为圣索菲亚而打的战争”。圣索菲亚是君士坦丁堡的清真寺,原是东正教大教堂,而在这些遭战火摧残之地的军民眼中,它想必和月亮一样遥远。一九一五年初期,有位俄国军官看过送到他位于加利西亚的战壕的俄国报纸后,对标题印象深刻:“这场战争已把俄罗斯人、波兰人、犹太人牢牢团结为一,并肩作战。”他躺在报纸旁,心里想着:“让我来告诉你真相;我们人在加利西亚,春天的第一天,天气很美,一辆破烂不堪的旧雪橇沉重地走在土路上;斜躺在雪橇上的是个年轻的哥萨克人,毛皮帽下露出他梳理整齐的马尾辫。拖着这辆雪橇走过土石地的是只母马,母马没东西吃,饿得皮包骨,肋骨根根突出,像床垫上坏掉的弹簧;。骑在母马身上者是个老‘犹太男孩’,因害怕而一脸吓呆的神情。哥萨克人偶尔懒懒地举起皮鞭抽犹太人的背,示意犹太人鞭马加快脚步。”[43]

奥地利于开打后头四个月在加利西亚、塞尔维亚损失了百万兵力,在喀尔巴阡山脉又损失八十万,其中四分之三死于若待在冬季住房就可避免的疾病。维也纳与泰申以需要解普热梅希尔守军之围为理由打这场冬季战争,结果却失去六万守军。[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