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细长的灰线(第4/10页)

鲁登道夫痛骂康拉德按兵不动。鲁登道夫相信,奥匈帝国的北方面军如果在德军右侧强力挺进,那么同盟国将已包围俄军。结果如今反倒是俄军已准备好要包围德军。[20]有位附属于法国境内德国某军的奥匈帝国军官报告道:“这里大家都在谈的是奥地利,谈兴登堡频频抱怨我们吃不了苦……他们说德军必要时能行军六十公里,我们的部队顶多只能走三十公里;他们说德军能不带辎重打仗,而我们的部队不行。”[21]在德军总司令部,施蒂尔克苦思德国人、奥地利人的根本差异:“奥地利人始终把私事与本分混为一谈;德国人只着眼于本分,把私事摆在一旁。对奥地利人来说,指派任务的方式和作风比任务本身重要,而德国人只着眼于任务。在德国人眼中,奥地利人缺乏干劲,务虚不务实。”[22]

奥军毫无作为而德军处于大败边缘,鲁斯基却只能徒呼负负地看着德军逃脱。坦嫩贝格之役后即被蔑称为“没打就跑”的伦南坎普夫,这次再度跑掉。他从北边包围的速度太慢,使谢弗部得以全军(连同一万战俘和六十门火炮)从洛维奇口袋逃脱。有位俄国上尉为这一离谱的迟钝提出解释:他被从蒂尔西特(Tilsit)紧急叫去围困德军后,要他的部队三天强行一百零四公里到最近的火车站,结果车站没火车候着。士兵在月台上待了二十四小时,没吃没喝,没地方躲避寒风。陆军部终于发现他们人在米陶(Mittau,拉脱维亚语称叶尔加瓦/Jelgava),派了列火车过来,然后花了整整两天(士兵仍然没东西吃)才慢慢驶到华沙。在华沙他们再搭火车前往罗兹,仍然没东西吃,抵达罗兹外围时下火车,奉命进入壕沟,没睡觉,没吃东西。士兵饿得大骂,开枪时开到睡觉。军官跌跌撞撞上下壕沟,“精神不济像梦游者咕哝说着什么,用剑面打士兵”。[23]

谢弗也没睡。在十一月底开始率部大逃亡时,他已连续七十二小时没合眼。德军在大雪中撤退,而大雪使俄军的指挥调度更为紊乱。罗兹之役双方不分胜负,德军损失三万五千人,但俄军兵力与炮弹储量的耗尽,使俄军总司令部不敢指望再采取攻势。子弹也快用完,有些俄军步兵师才打三天仗就打掉两百万发子弹。[24]

因为战死、受伤、生病、被俘,俄军第一、第二集团军也损失高达七成的战斗力。伦南坎普夫于坦嫩贝格、马祖里湖区两役失利之后勉强保住司令官之职,而经过这场丢脸的失败,去职就成了定局。因为德裔身份而被许多人怀疑不忠的他,失去兵权,被赶出陆军。尼古拉大公为这次大败枪毙了十五名作战不利的俄国军官。在华沙巡视贪污出名的陆军补给部门时,这位大公向集合的军官只丢下四个字:“你偷我绞(刑伺候)。”[25]

有位英国记者在经过罗兹附近的一处野战医院时,注意到数千伤兵被搁在雪地里,因为(一如以往)没有交通工具将他们运送到后方;“某帐篷外,有许多截掉的手、脚弃置在地上”。许多人被榴弹炮的弹丸打瞎一只眼或双眼,人数之多令他印象非常深刻。[26]冬季这几场仗总共让俄军又损失五十万兵力,以及七成的前线军官。这时,俄国送到前线的强征入伍兵,全都没配步枪,这是德军为何损失较轻(十万人)的原因。[27]东部战线辽阔的地域利于打运动战(在东部战线,德国一个半的师就占领最前线;若是在西部战线,要用五个德国师去占),但俄军缺乏机动力、靴子(鲁斯基谈到不足五十万双)、火炮,无法解决掉兵力稀疏的德军。事实上,此后直至战争结束俄军都不会再威胁德国领土。

奥匈帝国领土则不是如此。事实表明德军太难对付,于是在十一月二十九日有鲁斯基、尼古拉大公出席的作战会议上,伊万诺夫提议“通往柏林之路要取道奥匈帝国”。鲁斯基部有四分之三的兵力损耗于与德军的交手,已几乎无战斗力可言。[28]俄国人得从头再来,这一次得把矛头对准较弱的对手奥地利。尼古拉大公同意此论点,批准将重心从西北方面军转移到西南方面军。伊万诺夫将指挥此一行动,率部攻向克拉科夫,然后翻过喀尔巴阡山脉。

康拉德也需要重新开始。由于俄军回头推进到华沙正西边一线且有德国四个新的军从陷入僵持的西部战线调来增援东部战线的德军,他要打出一番成绩,以免沦为配角。他把挫败之后的怒气发泄在兴登堡身上,宣称那些记述德军英勇逃离罗兹的文字“天真”,还说兴登堡准备以增强后的九个军、三个骑兵师的兵力反攻是“幼稚”的。康拉德悄声说,切记,“这位‘人民英雄’已遭击败”,但这位奥地利将领的公信力已快荡然无存。[29]十二月六日,兵力大增后的德军果然拿下罗兹,挺进到距华沙不到五十公里处。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同意让无能的康拉德,在新成立的奥德联合东线作战司令部里听命于兴登堡和鲁登道夫,似乎只是时间问题。这位皇帝问奥匈军总司令部:“我们的战绩如此糟糕,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连尚可容忍的外交政策都难以施行,不是吗?”[30]康拉德的答复,乃是他最近一再祭出的响应——以辞职作威胁。举棋不定的弗朗茨·约瑟夫再度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