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蒸汽压路机(第3/7页)

柏林对康拉德的自行其是更为震惊。由于俄国已开始总动员,德皇于七月三十一日打电报给弗朗茨·约瑟夫,要他勿“同时进攻塞尔维亚,以免分散你的主力”。毛奇对施里芬计划(迅速击败法国,然后从容击溃俄国)深信不疑,因而在一九一三年四月宣布,德国独立对俄作战的计划,将不再纳入考虑甚至更新。这虽然愚蠢且不负责任,但此刻要奥地利全力应付东线战事的需要还是一样强烈。俄罗斯虽然人多,部队却是部署在欧洲最大湿地区的前面——从白俄罗斯绵延到乌克兰的普里佩特(Pripet)河草原湿地、林间湿地、洪泛区。“集中全力对付俄罗斯,”毛奇从柏林吩咐康拉德,“把(俄罗斯人)赶进普里佩特河湿地,把他们淹死在那里。”[15]

史特劳布上校也抗议运兵到塞尔维亚之事太急迫(他判定“技术上不可行”),要求“宽限数日”,以复位大批火车与四轮马拉货车的行进路线。[16]斐迪南大公遇刺后已浪费掉一个月,但此刻康拉德还是同意再浪费一星期。他于七月三十一日宣布奥匈帝国对俄动员,但指定于八月四日开始动员。直到八月二日,他才开始与他的集团军司令官会晤。时间越来越急迫,奥地利与敌一战的气势逐渐消竭,奥国还在慢慢来。

在七月三十一日正午俄、德宣布总动员时,康拉德已排定将他一半的兵力运到塞尔维亚,以便与一巴尔干小国交手,从而陷入一完全可预料到的困境。一如以往,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完全在状况外。他向德皇保证,他会把他“大部分”军队调去对付俄国,但一如在大部分事物上所见,他完全不清楚细部运作。德国人则不然——认定第二梯队该在加利西亚稳住奥地利阵地的右翼——因此,当康拉德的真正计划慢慢揭露,显示与他于五月时和毛奇似乎约定的方案背道而驰时,德国人大吃一惊。出现这样的差池,德国人当然也要负部分责任。德国驻维也纳武官八月一日惊愕地发现,尽管一九〇八年起国际危机接二连三,毛奇和康拉德却从未在“如何协调对俄作战”上达成一致意见。事实上,双方未敲定任何“密切协议”,只有粗略的口头协议。[17]

康拉德刚若无其事地告诉他的各军军长,“尽管俄国介入,但所有指示仍然有效”,这时却又致电一脸惊讶的史特劳布上校,问是否“能把列为首务的巴尔干动员改为俄罗斯动员”。不好意思的康拉德,问的是能否把他于星期四下令运到塞尔维亚的五个军,改于星期五运到加利西亚。史特劳布吓得往后退;他辖下有一百四十列火车每天行驶在通往加利西亚的七条路线上和通往巴尔干半岛的四条路线上。[18]他整夜不眠不休执行康拉德先前的运输更动指示,已让载了第二梯队头几批部队的一百三十二列运兵火车驶往塞尔维亚。要撤销最近的操作,几乎不可能;刚从达尔马提亚度假回来的史特劳布表示,若一定要这么做,“火车运行会乱掉,出了事,我承担不起”。即使能把火车止住,要它们驶回车站,康拉德也知道,要部队如此离谱地调头,已然低落的士气会落得更低。参谋部“俄罗斯群”的主任埃米尔·拉岑霍弗(Emil Ratzenhofer)少校指出,第二梯队继续既定行程,不只可以省去因矛盾命令而火药味十足的电报往返,也可以让部队斗志不致受损:“我们担心士气、政治、纪律方面的损害;若要他们调头,士兵对他们领导人之专业职能的信心会受挫。”[19]

已然想要挽救自己战后名声的康拉德、史特劳布和拉岑霍弗,如果更有见识,应该担心奥国在塞尔维亚、俄罗斯溃败(他们的动员无方是败因之一),会对士兵的信心有何影响。比起打败仗,要火车调转方向根本是小事一桩。后来康拉德声称惊讶且失望于奥匈帝国铁路的死板僵化,但在战时铁路归他统筹运用,而且其实在一九一三年七月(R+B计划已被赌掉)时,他就知道不会有让他变通的余地。他在一九一三年三月告诉皇帝,第二梯队可在两战线之间迅速移动;七月,即在七月危机的整整一年前,他的铁路专家即很笃定告诉他,那其实办不到。换句话说,康拉德一开始就该谋定而后动,因为一旦开拔,就很难叫部队调头。[20]

但康拉德从来不是果断之人。他讨厌下决定,因为下决定使他得承担决定的后果。而且,他从来不是谋定而后动之人,在他的政治生涯里,在他的私人生活里,在战争里,都是如此。一如后来他试图把他的每一次挫败归咎于无能外交官或下属一样,他试图把一九一四年的动员失当归咎于史特劳布和拉岑霍弗。但一如战场失利得归咎于他一样,动员失当也得归责于他。他在整个七月危机期间拿不定主意,然后不干不脆地把用兵重点摆在塞尔维亚,最后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然后决定把用兵重点再摆回俄罗斯,却为时已晚,无法挽回他在俄罗斯战线上已造成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