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三世界与革命(第2/13页)

几十年来,基本上苏联都采取相当实际的态度,来处理它与第三世界革命派、激进派,或解放运动的关系,因为苏方并不打算,也不期望,扩大它现有在西方世界的共产党地盘,以及中国在东方一带的介入范围(不过它对中国的影响力无法全盘控制)。这种政策,即使在赫鲁晓夫时代(1956—1964)也不曾改变。当时各地有许多“国产”革命,乃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取得政权,共产党却不曾在其中扮演任何重要角色,最著名的例子首推古巴(1959年)和阿尔及利亚(1962年)。而非洲殖民地纷纷独立,也将当地各国领袖人物一一推上权力舞台,他们的野心目标,最多不过是“反帝国主义者”“社会主义者”,及“苏联之友”的头衔。尤其在苏联伸出援助之手,提供科技等各项不带旧殖民主义腐败气息的援助时,更愿与苏联交好。倾向此道者不乏其人,例如加纳的恩克鲁玛、几内亚的杜尔、马里的凯塔(Modibo Keita),以及比属刚果以悲剧收场的卢蒙巴(Patrice Lumumba)。卢蒙巴不幸被刺身亡,因此成为第三世界的烈士神明,苏联为纪念其人,特将1960年为第三世界学生成立的“人民友谊大学”(People’s Friendship University)改名为“卢蒙巴大学”。莫斯科同情这类新兴的非洲政权,并且予以协助,可是没有多久,就放弃对他们过度乐观的期望。例如比属刚果这个庞大的前殖民地,在匆忙被授予独立之后,立刻步上内战之途。苏联于内战中为卢蒙巴派提供军火援助,对抗美国和比利时的代理或傀儡政权(刚果内战并有联合国部队介入,为两个超级大国所不喜),结果令人失望。[1] 而各地新政权中的一支,卡斯特罗的古巴,出乎众人意料地正式宣布自己是共产党政权时,苏联虽将之收编旗下,可是与此同时,却不打算因此永久地破坏它与美国的关系。一直到70年代中期,都没有任何明显证据显示,苏联意欲借革命将共产党阵营地盘向前扩展。即使到了70年代中期以后,苏联的动作也表示它只是无心栽柳,刚巧从中得利罢了。老一辈的读者也许还记得,赫鲁晓夫一心一意,只指望社会主义在经济上的优越性,可以把资本主义埋葬而已。

事实上,当1960年苏联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领导地位受到中国以革命之名挑战时(挑战者还包括各种名目的马克思派别),第三世界遵从莫斯科号令的各家政党,也始终维持其刻意的修正路线。在这一类国家里,资本主义——就其存在而言——不是它们的敌人,它们的敌人是资本主义的前身(pre-capitalism)的利益,以及在背后支持这些邪恶势力的帝国主义(美国)。武装斗争,并非向前跃进,却是携手“民族”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的广大人民或民族阵线。简单地说,莫斯科的第三世界策略,延续着30年代的共产国际路线,反对一切说它背离十月革命宗旨的指责(参见第五章)。这项政策,自然激怒了那些主张枪杆子打天下的人,可是有时却颇为奏效,例如60年代初期在巴西和印尼,以及1970年在智利。但是也许无足惊讶的是,一旦这个策略达到目的,却立刻为继起的军事政变所中断,随后而来的便是恐怖统治。1964年后的巴西,1965年后的印尼,以及1973年的智利,就是明证。

尽管如此,第三世界毕竟成为那些依然深信社会革命之人的信仰希望基石。它拥有世上绝大多数的人口,它仿佛一座遍布全球,随时等待爆发的火山,它是一处稍有震动,便预示大地震即将来临的地震带。即使是那位认为意识形态已经在黄金时代自由安定的资本主义西方世界里告终的学者(Bell,1960),也承认千禧年与革命的希望并未就此消失。第三世界的重要性,并不限于有十月革命传统的老革命家,或对50年代虽兴旺却世俗的平庸现象感到灰心的所谓浪漫人士,整个左翼路线,包括人道主义的自由派,以及温和派的社会民主党人,都需要一样东西赐予他们理想——单单是社会安全制度立法,以及不断升高的实际所得,哪里足够——第三世界,可以保存他们的理想;而遵循启蒙运动伟大传统的党派,除了理想之外,也需要实际的政治以供他们行动。少了这些,他们便无法生存。否则,我们如何解释那些主张非革命性的进步楷模斯堪的纳维亚、荷兰,以及那相当于19世纪宣教团使命的20世纪后期(新教)“世界基督教会协会”(World Council of Churches),种种热情支援第三世界的举动?就是这股热情,在20世纪后期引导着欧洲各地的自由派人士,扶持着、维系着第三世界的革命者与革命活动。

2

最使革命正反两方同感惊讶的事情是,自从1945年后,游击战,似乎成为第三世界革命——也是世界各地革命——的主要斗争形式。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共有32场战争名列1970年编的“游击战大事年表”,除了其中3项以外——40年代末期的希腊内战、50年代塞浦路斯,及1969年北爱尔兰对抗英国——其余全部发生在欧洲、北美以外的地区(Laqueur,1977,p.442)。自此之后,这张名单很快又加长了。但是革命都是从山林草莽间发动的印象,并不尽然正确,这未免低估左翼军事政变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后面这种方式,在葡萄牙于1974年戏剧性地创下首例之前,在欧洲似乎不能发挥作用,可是却是伊斯兰世界的家常便饭,在拉丁美洲也非意料之外。1952年的玻利维亚革命,便是在矿工与军方叛变分子携手之下发起;而秘鲁社会最激烈的改革,则是由60年代后期与70年代的军事政权推动。同样,都市民众具有的革命潜力,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旧力量,1979年的伊朗革命,以及日后的东欧社会,就是最佳例证。不过回到20世纪的第三阶段,世人的眼光都以游击战为焦点,游击战术的优越性,也一再为不满苏联路线的激烈左派思想家所鼓吹。与苏联交恶分裂以后的毛泽东,1959年后的卡斯特罗——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卡斯特罗那位英俊潇洒的同志、天涯浪子格瓦拉(Che Guevara,1928—1967)——即是其精神领袖。至于实行游击战术最成功的头号队伍越南共产党,先后击败法国和强大的美国,受到举世热烈推崇。可是,这些共产党却极不鼓励各家崇拜者在左派意识的内斗中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