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文化革命(第3/13页)

各地激进极端的青年男女,除了在中国是由年迈的毛泽东领军之外(参见第十六章),其他都是由同龄的群体带队。当时覆盖全世界的学生运动浪潮,更是如此,即使连学生运动引发的工人事件,如1968—1969年间法意两国的工人运动也往往由青年工人发起。也只有从来不曾有过半点实际人生经验的年轻人,才会提出如1968年巴黎“五月风暴”和意大利次年“炎热的秋天”那般大胆可笑的口号:“我们什么都要,而且现在就要!”(‘tutto e subito ’)(Albers/Goldschmidt/Oehlke,pp.59,184)。

青少年作为追求“自治”地位的新族群,一个独立的社会阶层,更因某种现象,大大扩展其象征意义。其象征意义之丰富,可说自19世纪初浪漫时期以来所未有:英雄的年轻岁月,与其肉体生命同时终结。这种生命倏忽而逝的英雄形象极为普遍,在50年代便以早逝的歌星詹姆斯·迪安(James Dean)开其端。其后成为青年文化宣泄口的摇滚乐坛,更找到标准的理想象征:巴迪·霍利(Buddy Holly),贾尼斯·乔普林(Janis Joplin),滚石乐团的布赖恩·琼斯(Brian Jones),鲍勃·马利(Bob Marley),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以及其他多位广受崇拜的偶像人物,都成为早夭生活方式下的牺牲者。他们的死亡,之所以沾染上浓烈的象征气息,是因为他们代表的青春,先天就拥有永恒的意味。演员这份行业,也许可以从事一生,可是作为一名“青春偶像”(jeune premier ),却注定只能发出片刻的光芒。

青少年一族的成员虽然一直在变,通常一个人能够跻身所谓学生“代”的年限,往往只有三四年极短的时间,但是后浪推前浪,它的座位始终不空,一定有人填。青年人认识到自身是促进社会的一个因子,这种青年自我意识增长的现象,也日益为社会所觉察。而其中的商人自是不遗余力,大为欢迎。至于老一辈人,虽不情愿,也只有勉力接纳。市面上充斥着针对青少年的产品,为凡是不愿意在“儿童”与“成人”之间选择其一者,开辟了另一个广大的空间。到60年代中期,甚至连巴登·鲍威尔(Baden Powell)自己一手创建的英国童子军组织(English Boy Scouts),也不得不把组织名称的男童部分去掉,作为向时代气氛低头的表示。他还将制服中原有的宽边圆帽,换成强制意味比较不那么强烈的法式贝雷帽(Gillis,1974,p.197)。

其实社会中分出年龄层团体,此事并不自今日始,即使在资产阶级式的文明中,社会也一直承认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在性功能的发育上已臻成熟,可是在心智及其他生理方面仍在继续成长,对于成人生活也毫无实际接触与经验。现在则由于青春发育期提前开始,身高体形也提早达到成人期的身量(Floud et al,1990),这一群人的年龄日益降低,但是并不能改变社会一向便有他们存在的事实。唯一造成的改变,在于青少年与父母师长之间的紧张关系因此升高,因为后者依然坚持将他们当作小孩看待,可是青少年自己却觉得已经长大了。传统资产阶级往往以其青年男子会度过一段喧嚣狂乱的成长期为理所当然,在这段“年轻放荡”的日子过去之后,必将“安定”下来。新时代兴起的新青少年文化,却在三方面与以往的看法大异其趣。

首先,所谓“青春期”,如今不再被视作成人的预备时期,却意味着完成人生成长的最后一个阶段。人生,就像运动一样,以青少年时为其高峰(在今天,又有多少数不清的少年希冀在运动场上扬名),一过30岁,便显然开始走下坡路了,对运动的兴趣也大为降低。可是社会的现实正好相反,权势、成就、财富,却随着年龄增加(只有运动界及某些演艺界是例外,又或许纯数学也可算作其一吧)。这个现象,毋宁说是人世间不合理安排的又一佐证。直到70年代,战后世界可谓完全掌握在老人手里,“老人政治”现象之盛,甚至比前代有过之而无不及。换句话说,这些在位的老人——绝大部分是男性,女性少之又少——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有的甚至在大战开始时便已成年。这种老人当道的现象,不独资本主义世界(阿登纳、戴高乐、佛朗哥、丘吉尔),甚至连共产党世界也不例外(斯大林、赫鲁晓夫、毛泽东、胡志明、铁托),并包括各前殖民地的大国(甘地、尼赫鲁、苏加诺)。即使在军事政变出身的革命政权当中,也少见40岁以下的领袖——而事实上以军事政变达到政治改变的,往往多由低级军官为之,因为比起高级将领,前者的行动就算失败,损失也比较少。因此当年仅32岁的卡斯特罗夺得古巴政权时,少年英雄,意气风发,一时间在国际上引起不小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