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914—1945年的艺术(第2/12页)

至于超现实主义,同样也排斥现知的一切艺术形式,对于惊世骇俗的表现手法一样着迷(下文将有描述)。但是比起达达主义,它对社会革命更为积极,因此便不仅仅是一种消极的抗议表现了。单看它的发源地是在法国这个凡有流行必有理论的国家,这一点便可想见。事实上我们可以断言,随着达达主义在20年代初期的退潮,超现实主义便应运而生。前者因战争与革命而孕育,战争结束,革命偃旗息鼓,流行便也渐去。后者遂成为新时代的艺术呼声,“以心理分析暴露的无意识状态为基础,重振人类的想象活力,并对魔幻性、偶然性、无理性,以及象征、梦境多有强调注重”(Willett,1978)。

从某一角度来看,这其实是浪漫思想以20世纪的打扮重新粉墨登场(参见《革命的年代》第十四章),不过却较前者带有更多的荒谬性与趣味。超现实主义不似主流的“现代派”一类,却如“达达主义”一般,对形式创新没有多大兴趣:不论是无意识地信笔成篇,笔下随意流出字串,即所谓“自动写作”(automatic writing),或以19世纪一丝不苟的学者精细风格,如达里(Salvador Dali,1904—1989)勾勒那只溶化在沙漠中的表,都不是超现实主义者的兴趣所在。超现实主义重要的关键,在于它承认即兴自发式想象(spontaneous imagination)的无穷能力,不受任何理性系统控制,由碎片中产生和谐,从涣散中产生内聚,从全然不合理甚或不可能之中,形成内在的逻辑。比利时画家马格里特(René Magritte,1898—1967)的作品《比利牛斯山中的城堡》(Castle in the Pyrenees ),就是以一种风景明信片般的风格仔细绘成。城堡从一块巨石之巅冒出来,仿佛从中衍生而出一般。只有那块大石,犹如一个巨蛋,飘浮于海面上的天际之间,也是以同样细腻的写实笔法为之。

超现实主义实在是先锋派艺术门下的一大创新。它的新奇之处,可由它制造惊吓、难解及尴尬笑声等种种情绪反应的能力证明,甚至在老一派的先锋派人士中间也不例外。坦白说,这正是笔者当年,当然是年轻不成熟的眼光,对1936年国际超现实主义伦敦大展(International Surrealist Exhibition),以及日后一位巴黎友人超现实主义画家作品的反应(这位朋友坚持以照片般的精确度,用油画描绘人体内脏,实在令我百思不解)。然而如今回溯往昔,这项运动的成果却极丰硕,虽然其风行之地主要在法国和深受法国影响的国家,但是它的精神风格,同时也影响了众多国家的一流诗人,如法国的艾吕雅(Eluard)、阿拉贡(Aragon),西班牙的洛尔卡(García Lorca),东欧以及拉丁美洲有秘鲁的瓦利霍(César Vallejo)、智利的聂鲁达(Pablo Neruda)。甚至直到多年以后,它仍可在南美大陆特有的“魔幻现实”(magical realist)写作风格中找到痕迹。超现实主义的图形与想象,如恩斯特(Max Ernst,1891—1976)、马格里特(Magritte)、米罗(Joan Miró,1893—1983),甚至包括达里在内,已经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更为20世纪的中心艺术电影,提供了一片真正沃土,不似已然风流云散的更早期先锋派艺术,电影的确受超现实主义惠泽良多,不只是布努艾尔(Luis Buñuel,1900—1983),更包括20世纪最重要的编剧家普维(Jacques Prévert,1900—1977)。而对卡蒂埃布烈松(Herri Cartier-Bresson,1908— )来说,他的摄影新闻(photojournalism)也同样欠下超现实主义的恩情。

总的来看,这一切均是高级艺术的先锋革命,是其发扬光大的极致。这场革命,描绘的对象乃是世界的崩溃,而早在这个世界真正粉碎之前,它就已经出现。在这个变动的时代里,这场艺术革命共有三件事值得注意:先锋派艺术成为既定文化的一部分,至少被吸收入日常生活的脉络之中。尤有甚者,它竟被高度地政治化了,其性质之强烈,比起革命年代以来世界任何高级艺术更甚。然而我们却也不可忘记,在整个这段时期里,它却始终游离于大众的趣味之外,即使连西方群众也不例外——虽然它已日复一日浸入日常的生活领域,只是众人犹未觉其程度之深罢了。当时,接受它的人数,虽然比1914年前的极少数为多,超现实主义却仍不是被多数人真正喜爱并自觉欣赏的艺术形式。

然而,虽说先锋派艺术已成为既定文化的中心部分,却不意味着它已取代了古典和流行艺术的地位。它的角色,乃是对前者的一种补充,说明了当时人们对于文化及其作用具有浓厚的兴趣。其实当时国际歌剧舞台上演出的剧目,与帝国时代大同小异,依然是19世纪60年代初期出生的作曲家的天下,如德国的理查德·施特劳斯(Richard Strauss)、意大利的马斯卡尼(Mascagni),或更早者如意大利的普西尼(Puccini)和莱翁卡瓦洛(Leoncavallo),捷克的雅那切克(Janacek)等。以上诸人,均属“现代派”外围。广义而言,至今犹然。[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