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行里的“老朋友”

鸦片战争以前的八十余年,广州是中国法定唯一的外贸港口。其时,在广州经营进出口业务的“民营”企业集团,称十三行。鸦片战争以前二十年间,怡和行是十三行中的老大。南海人伍秉鉴则是怡和的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

当日,伍氏常被称为浩官,或者沛官,其他行商首领也多在姓名字号以外有个这官那官的“商名”,例如在伍氏之前先后占据广州外贸头把交椅的潘启官和卢茂官。“商名”中带个“官”字,不难想见其中官商勾结的紧密。以伍秉鉴们的商业谋略,不和官府勾结,他们的生意也不会差到哪儿去,难道是因为社会认同感不够,买个“官”名以混入主流社会吗?非也。起初,广州外贸被朝廷钦派的“皇商”垄断,伍秉鉴们并无准入权,但是,“皇商”们做生意乏善可陈:他们倒买倒卖,却常常亏掉本钱;他们广签合同,却常常延误交割。最后,“皇商”们山穷水尽,既没钱也没货,洋商一怒之下拒绝与其交易,转而与没有营业执照的伍秉鉴们做生意。“皇商”背后的政府坐不住了:法律哪能当儿戏?执照岂是一张废纸?于是,找了个台阶:“皇商”退出广州商界,由民营企业接任,只是,行商们还是要接受政府的管理和指导,并交纳比“皇商”多得多的各项公私税费。因此,伍秉鉴们也就不情不愿地变成了伍浩官们。

行商崛起,广州商界气象一新。在广州做了十几年生意的美国商人威廉(William C. Hunter),由衷地称赞他的清国贸易伙伴,说他们是“可敬可靠的生意人,他们恪守合同,性情宽厚”。守合同、重信用,固然可以参评消费者信得过单位,“性情宽厚”这种人格上的美德又从何说起?这得从洋泾浜英语说起。

伍秉鉴—不,得称伍浩官了—曾和一个美国商人做过生意;那哥们儿经营不善,血本无归,债台高筑。他在广州苦苦挣扎三年,欠浩官的七万美元也没能偿还分毫。某日,浩官找到他,掏出了那张七万元的本票,说:You and I are No.1 old file; you belong honest man, only got no chance(你是我最好的老朋友,人挺实诚,只是运气不好)。语毕,刺啦一声,浩官撕掉了本票,继续说:Just now have settee counter, all finished; you go, you please(现在债务一笔勾销,你回国去吧)。

七万美元,约当今日三百万元人民币,就这么一把扯掉了,你说是不是“性情宽厚”?当然,浩官曾自暴家底,说个人资产约合二十一亿元人民币,三百万元?小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