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头这种病(一)

光绪十年(1884年)六月二十六日,是清德宗的“圣诞”,满朝大臣在乾清宫跪倒一地,齐祝万寿圣节。大学士左宗棠“秩居文职首列”,固应做好表率,行礼如仪,只是,七十三岁的他,腰腿已不灵便,实在经不住跪拜逾刻的仪式,遂致失礼。礼部尚书延煦据此纠参,上了一折,请太后与皇帝惩罚这个无礼老臣。

只是,延煦的折子下笔极重,说宗棠“不由进士出身”,虽经帝后破格施恩,授以大学士,他却不但不知感恩,反而日益骄慢,以致“蔑礼不臣”。“不臣”二字,隐有造反之义,可不能随便说,一旦说出来,则要么深究宗棠不臣的实迹,要么反诉延煦的诽谤,其间绝无妥协的办法。

慈禧太后接到参折,觉得不好处理。她不信宗棠真能“不臣”,对延煦的小题大做有些恼火,可是大不敬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也不好随便放过。于是,与小叔子恭王商量。她问了个技术问题:既然事关礼仪,为何不用礼部名义,而用延煦个人名义(“单衔”)参劾?恭王一听,就明白嫂子不想穷究此事,赶紧顺着意思说“为保全勋臣计”,建议此折“留中”(不公开),以免掀起波澜,而对宗棠仅施薄惩就够了。太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表示照办。

不过,还有一位小叔子,同时也是太后的妹夫,皇帝的生父—醇亲王,对此不敢苟同,大表愤怒,反参了延煦一折。他说,延煦不能就事论事,而是“饰词倾轧,殊属荒谬”。太后对宗棠的劳苦功高,固然早已“洞烛”,平日也能体恤老臣,常示优容,不致因此“摇动”对宗棠的信任,但是,将来皇帝亲政,恐怕不能如此明戏,一旦因此误会三朝勋旧,则是“此风一开,流弊滋大”。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不能让延煦这样的佞人肆意胡说,离间君臣,必须严肃处理,以儆效尤。

慈禧再次略感头疼。延煦也不是什么佞人,而是当时满族大臣中少有的直臣—未来他还对慈禧犯颜直谏,逼她去慈安太后的坟前磕头—尽管这次参劾稍嫌过分,可要说延煦“倾轧”,她也不敢信从。然而双方都在上纲上线,不可调和,除了各打五十大板,似已再无办法。于是,七月中上谕,左宗棠罚俸一年,延煦革职留任。

仔细衡量,延煦所受处罚还要重一点儿。或曰,最重要的原因是历代太后垂帘,从来没有“戡乱万里外者”,只有慈禧可以“自负武功之盛”,在排行榜上稳居前茅,而之所以取得这份成绩单,则多亏了左宗棠在西域的战胜,因此,慈禧对宗棠这副隐形的翅膀抱有感恩的心,不愿轻易被人污损。对延煦的板子打得重一点儿,也是预先警告其他不尊重左宗棠的人。

自此,虽然七十老翁还会说一些昏话,做一些糊涂事,而“朝臣无敢论宗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