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荒废的八旗子弟(第2/4页)

清朝官制中特别有“缺”的内容,即对很多岗位有民族要求。比如六部尚书必须满汉各一人,侍郎满汉各两人,这自然对人少的旗人有利。很多岗位干脆就专供旗人,比如内务府系统。

在清朝,旗人一出生,就捧上了铁饭碗。用他们的话说是“铁杆子庄稼”。稍微像样一点,就能混上知府、知县、主事什么的;即便一辈子当兵,退休前也能落个一官半职。

这套制度在执行的时候,很快就走了样。什么都不做,就有体制保障,能一辈子衣食无忧,那谁还去学习、去做事啊!八旗子弟迅速懒惰下来,悠游无事,进而养尊处优,每月等朝廷发一份钱粮来花销。反正大家都一样,干好干差,干与不干,人人都领一份“月钱”,结果谁都不去操练,也不去关心时事了。八旗战斗力迅速下降。入关的时候,八旗军队冲锋在先,战绩辉煌;二三十年后吴三桂造反,八旗军队就要拉绿营(汉族军队)共同行动了,八旗为主,绿营为辅;等洋人打进来的时候,八旗军已经打不动了,不得不以绿营为主,八旗为辅;太平天国造反的时候,八旗军彻底不行,先是绿营为主,后来又让位于地方武装团练。湘军、淮军就是在此时兴起的。之后,八旗军在军事上就彻底边缘化了。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八旗军队的开销越来越大。比如各地驻防八旗最初核定编制都是几千人,超过五千人的极少。到近代,每一地的驻防八旗都超过了万人。打仗不行,队伍却飞速膨胀。旗人拖家带口,把当兵、当差变为一份职业,一个生存的保障。朝廷规定,驻防官兵不准于当地置产,死后不准于当地设立坟茔。在现实中成了一纸空文,八旗子弟该安家的安家,该娶小妾的娶小妾。他们连操练都不当一回事了,还会在乎军纪吗?

不干事,旗人们都干吗去了?人家忙着呢!泡茶馆,养宠物,玩票,赌博,斗蟋蟀,放风筝,玩乐器,扎风筝,汉人吃喝玩乐、休闲游戏的事情都学会了,还自创了许多娱乐形式——对中国民间文化来说,旗人立下大功。围绕驻地,旗人聚居,形成“旗城”,自成体系,有别于其他城区。

慢慢的,不少旗人还是变穷了。一方面是家族繁衍,人口越来越多。但是这个体制能够提供的铁饭碗是有限的,不能吸纳快速增长的旗人人口,注定有很多人补不了缺、当不了差,“闲散”下来。更主要的是旗人只会享受,不会理财。发的“月钱”和其他收入,如果好好计划,完全可以保证一家人的正常生活,却经不住天天吃喝玩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旗人一旦养尊处优惯了,花销越来越大,又不事生产,自然入不敷出,开支窘迫了。不过,他们普遍不在乎。只要清朝不亡,“铁杆子庄稼”就在,月钱还得发。旗人们仗着特权身份,到处赊账,竟然变成一项时尚。明明口袋里有钱,也要赊账;明明揭不开锅了,还是下馆子逛戏院,似乎唯此才能彰显身份。

满族出身、父亲在紫禁城当兵的老舍先生,写有自传性质的《正红旗下》,生动地描述了清末北京城旗人的生活状态。老舍大姐的公公和婆婆,就是一对“活宝”。

大姐的公公“除了他也爱花钱,几乎没有任何缺点。我首先记住了他的咳嗽,一种清亮而有腔有调的咳嗽,叫人一听便能猜到他至少是四品官儿。他的衣服非常整洁,而且带着樟脑的香味,有人说这是因为刚由当铺拿出来,不知正确与否”。“无论冬夏,他总提着四个鸟笼子,里面是两只红颏,两只蓝靛颏儿。他不养别的鸟,红、蓝颏儿雅俗共赏,恰合佐领的身份。只有一次,他用半年的俸禄换了一只雪白的麻雀”。

“亲家爹虽是武职,四品顶戴的佐领,却不大爱谈怎么带兵与打仗。我曾问过他是否会骑马射箭,他的回答是咳嗽了一阵儿,而后马上又说起养鸟的技术来。这也的确值得说,甚至值得写一本书!看,不要说红、蓝颏儿们怎么养,怎么遛,怎么‘押’,在换羽毛的季节怎么加意饲养,就是那四个鸟笼子的制造方法,也够讲半天的。不要说鸟笼子,就连笼里的小瓷食罐、小瓷水池以及清除鸟粪的小竹铲,都是那么考究,谁也不敢说它们不是艺术作品!是的,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个武官,而把毕生的精力都花费在如何使小罐、小铲,咳嗽与发笑都含有高度的艺术性,从而随时沉醉在小刺激与小趣味里”。

大姐婆婆“口口声声地说,父亲是子爵,丈夫是佐领,儿子是骁骑校。这都不假;可是,她的箱子底儿上并没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有她的胖脸为证,她爱吃。这并不是说,她有钱才要吃好的。不!没钱,她会以子爵女儿、佐领太太的名义去赊。她不但自己爱赊,而且颇看不起不敢赊、不喜欢赊的亲友。虽然没有明说,她大概可是这么想:不赊东西,白做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