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梨花风起正清明:清明四重奏(第2/6页)

中国人不把生命看做孤立的个体,而是生生不息的生命长链,个体生命上承列祖列宗,下接子子孙孙。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所以愚公从不感到生命渺小短促。“万古人心生意在,又随桃李一番新。”往前看,我们是由祖先传递下来的;往后看,我们的精神传递给了子孙。这样我们的有限生命就变成了无限中的一个环节,只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完成了生命长链中一个环节的作用。而子子孙孙则要“慎终追远”,“追远”,就是感念生命长链上端的先人。清明节正是“春生”的生命季节,所以要举行仪式感念赐予生命的先人(和已故亲人)。不仅是血脉相传,而且是精神相承。

中华传统文化的主干儒家思想,是入世的,它总是把人们对彼岸世界的祈求,引导到对此岸世界的经营。把对“天国”、“冥界”的期待,引向现实人生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营造自己身边和现实社会的人伦和谐。

物质生命有限而无法久存,精神生命却无限而可以久传。死后传留物质不如传留精神。前者易腐,后者恒久。生命之火如何延续?我们的祖先讲究“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什么样人生的精神能够流芳千古永垂不朽?古人的回答是“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表达了中华民族的人生价值取向。“汗青”就是史书,青史留名就是对人生价值的最大肯定。古代没有发达的新闻舆论载体和传播手段,史书成为社会公论的载体和传播媒体。孟子说“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史官成为社会公论的主持人、公义的维护者。《左传》记载:春秋时期,齐国权臣崔杼设计杀死齐庄公,自封为相国,他怕史官记下自己的弑君罪名,特地要史官写下庄公是病死的。而太史伯却秉笔直书崔杼弑君。崔杼大怒挥剑杀了太史伯,按当时史官由家族世袭的惯例,招其二弟太史仲来写。面对死亡的威胁,太史仲仍然秉笔直书。崔杼怒不可遏,又拔剑杀死太史仲,招他俩的三弟太史叔来写。太史叔视死如归,平静地说道,秉笔直书是史家的天职,与其失职,不如就义。崔杼再次怒杀之,令其四弟太史季来写。太史季很快写好,崔杼拿起一看,依旧是他弑君之罪。他的暴力权威压服不了史官的正义。“秉笔直书”的史官和史书,连国君、大臣也害怕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显现了以《春秋》为传统的史书,能起到激浊扬清、弘扬道统的作用。可惜其戒惧作用还不够大,至今都有人因贪小利而失大节,贪眼前而误千秋,留下历史秽名;更有甚者,想掩人耳目而变本加厉罪上加罪,终成历史罪人。清明节可以强化这样的生命意识:“留取丹心照汗青”,能够青史留芳名就是对人生价值的最大肯定。为此,我们祖先每朝每代都修史,创造了堪称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史系列,记录人的懿行嘉言,留名传后,发扬优秀精神传统,成为“三不朽”最好的载体。这种“三不朽”的意念激励人提升生命价值,延伸精神生命。

清明节缅怀的范围,现已拓展到缅怀革命先烈,还可以再扩及先贤英杰,包括民族英雄、杰出历史人物。他们是先人中的佼佼者,彰显了生命的崇高价值,是“三不朽”的实例。爱祖国从爱家乡开始,乡先贤是家乡的历史和山川风物的灵魂,祖国的大小城乡遍布英杰的足迹。笔者家在福州的三坊七巷,老屋周围数百米内,不仅有民族英雄林则徐,革命烈士林觉民,而且有近现代先贤严复、冰心。清明时节可以组织青少年到英杰陵园、墓地、纪念碑、纪念馆、故居、遗迹瞻仰,举行入队、入团、成年礼等仪式。这些都是非常生动具体的人生观教育和中华文化精神熏陶,许多人的立志就是从崇仰乡先贤开始的,崇仰先贤提升了人们的生命品格。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立功、立言,而立德是每个人都可以做的,古人把它置于“三不朽”的首位,就从这方面说也是有道理的。通过清明节的缅怀,获得生死情感的宣泄和道德生命的传承。

家风清明——注重人伦的文化

重视人伦情感,是中华文化对人类文明最突出的贡献之一。著名文化学家柳诒徵在1924年说过:“西方立国在宗教,东方立国在人伦。”“立国”云云姑不具论,笔者这里只取他道出了中国的特点:特重人伦。曾经流传这样的幽默故事:以大象为论题令各国人作文,德国人写“大象的思维”,法国人写“大象的情爱”,华人则写“大象的伦常”。一幢各族杂居的大楼失火了,某族人忙于背出钱袋,法国人立即抢救情人,华人则奋不顾身地背出老父母。这种谈资是否准确姑不具论,同样笔者这里只取它道出了华人的特点:特重人伦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