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李滨口述(第2/14页)

定:他那么个大官僚还至于卷你们家肥皂?

滨:不是东西,整个一个老王八蛋。后来1950年“镇反”的时候给毙了。

定:奉系倒了以后他做什么?

滨:那我哪儿知道哇。我知道这点东西已经不错了。

定:您二伯呢?

滨:不知道,属于一个土豪劣绅吧。屁事没做,就守着家里那点儿地,抽白面儿,扎吗啡,什么都干。后来是病死的呀,还是怎么着。除了这点土地好像还干点什么别的吧,要不怎么禁得住又抽大烟又打吗啡呀,而且媳妇也不能只有一个。他的儿子就是我四哥,反正就是抽白面儿,在家里什么都不干。听说当地解放以后是土改还是怎么着让人给活埋了,就在我们老家丰润县。注224这我都是听说。这四哥长得还挺漂亮的,我见过他。还一个七哥,也是他(指二伯)的儿子,常上北京来,我印象特别深,长乎脸儿,一脸的疙瘩。到北京来就盯胖舅的梢,胖舅住南屋,有《世界文库》什么的,他就翻里头有什么东西,胖舅说来一狗。那时候他们不是都参加民族解放先锋队注225么,后来北京这儿不成了,走了嘛,上上海了。当然不完全是他这一个因素。七哥怎么死的不知道,活该,爱死不死。我们跟他们家也没太多关系,根本不通信。他们就是有时上北京来,见一下,几年才来那么一次,然后都是听我母亲那儿说,或者老家来人东一耳朵西一耳朵。

所以我们家要是把叔伯的都搁在一个棋盘上啊,那是“黄河为界,两国交兵”。

亡清纪念物:清亡时父亲割辫的留影和照片背后的说明(二幅,李滨提供)

2.父母与兄姐

定(看滨父剪辫的照片):这个毓祥注226是谁呀?

滨:我父亲呀。

定:他那头发,就前头这儿,怎么还有一点?

滨:是呀,长出来的。他刮得勤就不至于呀。也许那时候正人心惶惶的。

我父亲老早就出来了,不知在哪儿上的学,他不可能在丰润县上学,丰润那儿有什么呀。好像二十一二岁就在平津一带,他学政法的。北洋政府时候,他是一个官员,北洋政府不是时间很短吗,完了他就没什么事儿,因为他认得好多军还是政府政客警察这类的,认识的人比较多,所以他后来一直赋闲,一直赋闲但是他也不缺钱也不缺车,开车的、老妈子、听差、厨子,厨子是老家的一个远亲,这么一大摊子。

定:那他为什么会不缺钱呢?

滨:他就等于一个地方势力,就算是名流,认识好多地面上的人,一说就是北京名流李育庠。你要在这地方办实业,那时候不叫企业,什么开银行的、开报馆的、开绸缎庄的,什么珠宝商、古玩等等,包括唱戏,都得拜这些地方势力,有什么事一疏通,他地面上能站得住。可能这个有关系,他“创造社会价值”吧(众笑)。有人供着他,给他支票。大中银行的,在西交民巷把口,一签,大中银行注227。我估计啊他也有些积蓄,估计还有存款,有点家底儿吧。还有些字画,包括我母亲的首饰,后来我们家可能就卖这些个,我们家就没什么字画了。我们老家没有地,地无寸土,房无片瓦,也没开买卖,就是这么着。我父亲也不置产业。

定:连房子都不置?

滨:没有,就租房。

定:这挺奇怪,因为好像回民不这样过日子啊。

滨:可能跟我父亲在政界有关系吧?你要真是在牛街胡同里头卖牛肉羊肉那么起来的,或者弄一菜行那么起来的,或者再弄点房产倒来倒去,那就不一样了,那他也不可能供他儿女,一定要学业多高,男的顶多就继承父业,女的就在家做活然后找婆家就完了。只要学历这么一高,您的家业就保不住了,就踹门颠儿(颠儿,北京话,走了之意)了。基本都是这样,他接触了民主主义思想,不能囿于这种生活了。

我父亲过的日子挺潇洒的。抽大烟。他禁毒,然后他自己抽上大烟了。

定:他每天就是抽烟?那抽烟也得花钱啊。还养一大帮孩子。

滨:他有支票啊,在安福胡同注228的时候就拿着支票。在安福胡同的时候基本上上午就不起床,中午起来吃点饭,完了抽大烟,再睡一会儿觉,下午到四五点钟,或者五六点钟就出去啦,有饭局,完了就听戏,半夜再回来,就这种生活方式。而且我父亲有洁癖,好家伙那个,我母亲就侍候他,所有的茶碗茶碟儿,且涮且洗哪。他抽大烟的那一套烟灯擦得锃亮,漂亮极了,那是工艺品。不是像现在(电视里演的),那根本就不对,脏乎乎的,在大棚子里一靠,那是拉排子车的抽大烟。我父亲那景泰蓝的小烟盒,弄一点烟哪,折腾半天才抽上这一口,一边烧一边聊天儿,且玩呢。我母亲给他熬大烟,挺复杂的呢那工序,烟土这么一大块,熬生膏以后就像咖啡,黏的。我就爱闻那个生膏子味儿,特别的好闻,香极了。注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