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明清文艺思潮(第3/8页)

这样,小说、戏曲、版画,相当全面地构成了明代中叶以来的文艺的真正基础,以此为基础,与思想解放相一致,在上层士大夫文艺里,则出现与正统古典主义(“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前后七子)相对抗的浪漫主义文艺洪流。这股时代之流也遍及了各个方面。

(二)浪漫洪流

明代中叶以来,社会酝酿着的重大变化,反射在传统文艺领域内,表现为一种合规律性的反抗思潮。如果说,前述小说、木刻等市民文艺表现的是日常世俗的现实主义,那么,在传统文艺这里,则主要表现为反抗伪古典主义的浪漫主义。下层的现实主义与上层的浪漫主义恰好彼此渗透,相辅相成。

李卓吾是这一浪漫思潮的中心人物。作为王阳明哲学的杰出继承人,他自觉地、创造性地发展了王学。他不服孔孟,宣讲童心,大倡异端,揭发道学…。由于符合了时代要求,故而轰动一时,“士翕然争拜门墙”,“南都士靡然向之”,“由之大江南北及燕蓟人士无不倾动”(《乾隆泉州府志·明文苑李贽传》。尽管他的著作被一焚再毁,悬为禁书,但他的声名和影响在当时却极为巨大。

李贽提倡讲真心话,反对一切虚伪、矫饰,主张言私言利。“夫私者,人之心也”(《藏书·德业儒臣后论》),“虽圣人不能无势利之心”(《道古录》卷上)。他高度赞扬《西厢记》《水浒传》,把这些作品与正统文学经典相提并论,认为文学随时势而变化,“诗何必古选,文何必先秦,降而为六朝,变而为近体,又变而为传奇,变而为院本,为杂剧,为《西厢》曲,为《水浒》传,为今之举子业,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故吾因是而有感于童心者之自文也,更说什么六经,更说什么《语》《孟》乎。”(《焚书·童心说》)他以此为准则,撇开当时盛行的伪古典摹习之风,评点、赞扬了流传在市井之间的各种小说戏曲。李贽评点的剧本,据统计约有十五种之多,著名的小说评点也有数种。所有这一切都恰恰是针对正统思想的虚伪而言,他说:“…种种日用,皆为自己身家计虑,无一厘为人谋者,及乎开口谈学,便说尔为自己,我为他人,尔为自私,我欲利他,…翻思此时,反不如市井小夫,身履是事,口便说是事,作生意者但说生意,力田作者但说力田,凿凿有味,真有德之言,令人听之忘厌倦矣。”(《答耿司寇》)正是这种反道学反虚伪的思想基础,使他重视民间文艺,重视这种有真实性的人情世俗的现实文学,并把这种文学提到理论的髙度予以肯定。这个高度也就是“童心”。“夫童心者,真心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童心说》)这样,以“童心”——“真心”作为创作基础和方法,也就为本来建筑在现实世俗生活写实基础上的市民文艺,转化为建筑在个性心灵解放基础上的浪漫文艺铺平了道路。“童心说”和李贽本人正是由下层市民文艺到上层浪漫文艺的重要的中介。李贽以“童心”为标准,反对一切传统的观念束缚,甚至包括无上权威的孔子在内。“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给于孔子而后足也。若必待取足于孔子而后足,则千古之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答耿中丞》)。每人均自有其价值,自有其可贵的真实,不必依据圣人,更不应装模作样假道学,文艺之可贵就在于各人表达这种自己的真实,而不在其他。不在“代圣人立言”,不在摹拟前人,等等。这种以心灵觉醒为基础,真实的“提倡以自己的本心”为主,摒斥一切外在教条、道德做作,应该说是相当标准的个性解放思想。这对当时文艺无疑有发聩振聋的启蒙作用,李贽是这个领域解放之风的吹起者。并非偶然,当时文艺各领域中的主要的革新家和先进者,如袁中郎(文学)、汤显祖(戏曲)、冯梦龙(小说)等等,都恰好是李贽的朋友、学生或倾慕者,都直接或间接与他有关。

先生(袁中郎)既见龙湖,始知一切掇拾陈言,株守俗见,死于古人语下,一段精光不得披露,至是浩浩焉如鸿毛之遇顺风,巨鱼之纵大壑。……能转古人,不为古转,发为语言一一从胸襟流出……(《袁小修文集·妙高山法寺碑》)有李百泉先生者,见其《焚书》,畸人也。肯为求其书,寄我骀荡否?(汤显祖:《玉茗堂集·尺牍一》)听以李百泉之杰,寻其吐属,如获美剑(同上)(冯梦龙)酷嗜李氏之学,奉为蓍蔡(许自昌:《樗斋漫录》卷6)。

如此等等。

并且这些人物之间,相互倾倒、赞赏、推引、交往,如袁中郎之于徐渭,汤显祖之于三袁,徐渭之于汤显祖…,都有意识地推动了这股浪漫思潮。可以先从公安派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