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明清文艺思潮(第2/8页)

由于它们由说唱演化而来,为了满足听众的要求,重视情节的曲折和细节的丰富,成为这一文学在艺术上的重要发展。具有曲折的情节吸引力量,和具有如临其境如见其人的细节真实性,构成说唱者及其作品成败的关键。从而如何构思、选择、安排情节,使之具有戏剧性,在人意中又出人意外;如何概括地模拟描写事物,听来逼真而又不嫌繁琐;不是去追求人物性格的典型性而是追求情节的合理,述说的逼真,不是去刻画事物而是去重视故事,在人情世态、悲欢离合的场合境遇中,显出故事的合理和真实来引人入胜,便成为目标所在。也正是它们奠定了中国小说的民族风格和艺术特点。

与宋明话本、拟话本并行发展的是戏曲。元代少数民族入主中原造成了经济、文化的倒退,却也创造了文人士大夫阶层与民间文学结合的条件。它的成果就是著名的文词华美的元代杂剧。关汉卿、王实甫、白朴、马致远四大家成为一代文学正宗,《窦娥冤》《西厢记》《墙头马上》等等成为至今流传的传统剧目。到明中叶以后,传奇的大量涌现,把戏曲更推上一个新的阶段。除了文学上的意义外,更重要的是,它已发展和定形为一种由说唱、表演、音乐、舞蹈相结合的综合艺术,创造了中国民族特色的戏曲形式的艺术美。直到昆曲和京剧,在所谓唱、念、做、打中,把这种美推到了炉火纯青无与伦比的典范高度。像昆曲,以风流潇洒、多情善感的小生、小旦为主角,以精工细作的姿态唱腔来刻划心理、情意,配以优美文词,相当突出地表现了一代风神。

这是一种经过高度提炼的美的精华。千锤百炼的唱腔设计,一举手一投足的舞蹈化的程序动作,雕塑性的亮相,象征性、示意性的环境布置,异常简洁明了的情节交代,高度选择的戏剧冲突(经常是能激起巨大心理反响的伦理冲突)…,使内容和形式交溶无间,而特别突出了积淀了内容要求的形式美。这已不是简单的均衡对称、变化统一的形式美,而是在其中与内容意义交织在一起。如京剧的吐字,就不光是一个形式美问题,而且要求与内容含义的表达有所交溶。但其中形式美又占有极重要的地位。中国戏曲尽管以再现的文学剧本为内容,却通过音乐、舞蹈、唱腔、表演,把作为中国文艺的灵魂的抒情特性和线的艺术的本质,发展到又一个空前绝后、独一无二的综合境界。它实际上并不以文学内容而是以艺术形式取胜,也就是说以美取胜。

能不对昆曲、京剧中那种种优美的唱段唱腔心醉动怀?能不对那袅袅轻烟般的出场入场、连行程也美化为S形的优雅动作姿态叹为观止?髙度提炼、概括而又丰富具体,已经程序化而又仍有一定个性,它不是一般形式美,而正是“有意味的形式”。尽管进入上层和宫廷之后,趣味日见纤细,但它的基础仍是广泛的“市井小民”,它仍属于市民文艺的一部分。

把这种市民文艺展现为单纯视觉艺术的,是明中叶以来沛然兴起的木刻版画。它们正是作为上述戏曲、小说的插图而成商品广泛流传,市场销路极好。它也是到明末达到顶峰。像著名的画家陈洪绶和徽刻[图版49]便是重要代表。中国木刻有如中国戏曲一样,重视选择具有戏剧性的情节,不受时空限制,在一幅不大的图版上可以表现不同空间和不同时间的整个过程,但交代清楚,并不会使观者糊涂,仍然显示了中国艺术的理性精神。它与小说戏曲一样,并不去逼真地创造幻觉的真实,而更多诉之于理解、想象的真实。它从不拘束于“三一律”之类的时空框套,而直接服从于整体生活和理性的逻辑。“版画构图特点之一,……即在画面不受任何观点所束缚,也不受时间在画面上的限制。……《火烧翠云楼》描写了大名府从东门到西门,以及西门到南门;画出了时迁在翠云楼英勇的放火,也画出了留守司前,以及大街小巷,执戈动刀,满布梁山好汉的奋勇战斗。王太守被刘唐、杨雄两条水火棍打得脑浆迸流,敌将李成又如何拥着梁中书,在走投无路,等等情节,有条不紊的处处交代明白,使人一目了然。在刻画上,既不是千军万马,也不是密屋填巷,就由于在构图上能创造性的组织了不受空间局限的画面,才能收到既简洁而又丰富的表现效果。……

明代版画的辉煌,戏曲小说的插画所放射出来的光彩是史无前例的。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版画家们那种大胆想象力,那种大胆揭露社会的矛盾以及对人世悲苦的关怀,都是极具有意义的。”。足见,木刻从题材、内容、表现形式到审美意识,与戏曲小说完全一脉相联,具有相同或相通的艺术特征和审美趣味。